第322章 新式軍備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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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內閣。
    紫宸殿內的氣氛,凝重得像一塊鉛。
    殿中央,擺著一截焦黑的斷裂船板,上麵還殘留著被海水浸泡過的,斑駁的血跡。
    這是從南海千裏加急,送回京城的唯一物證,來自那艘被擊沉的泉州水師戰船。
    兵部尚書張昭,一個年近六旬,滿臉風霜的老將,指著那塊船板,聲音如同洪鍾。
    “陛下!諸位大人!”
    “這是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張昭的胸膛劇烈起伏,花白的胡須因為憤怒而顫抖。
    “我大周水師的戰船,在自家的海疆巡邏,被不明艦隊擊沉!”
    “數十名將士,屍骨無存!”
    “此仇不報,我大周顏麵何在!軍威何在!”
    張昭是軍方鷹派的代表人物。
    一生戎馬,從北境的冰天雪地,打到南海的驚濤駭浪,在他的世界裏,任何挑釁,都必須用鮮血來回應。
    “臣,附議!”
    一位身材魁梧,麵有刀疤的將軍出列。
    “臣請命!願率領水師主力南下!蕩平賊寇!為我死難的弟兄報仇!”
    “臣等附議!”
    一時間,殿內數名軍方將領紛紛出列,個個義憤填膺,殺氣騰騰。
    戰爭的陰雲,瞬間籠罩了整個紫宸殿。
    然而,他們的聲音還未落下,一個反對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戶部尚書,孫文清,一個瘦削的老者,緩緩站了出來。
    他對著龍椅上的周瑾瑜,躬身行禮。
    “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孫文清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先是引了一句兵法古訓,將調子定了下來。
    然後,他轉身,看向那些激動的武將。
    “張尚書,各位將軍。你們的心情,老夫理解。”
    “但,南洋那片海域,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們一無所知。”
    “敵人的數量,船隻的狀況,武器的優劣,我們同樣一無所知。”
    孫文清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盆冷水,澆在武將們的頭頂。
    “就憑一腔血勇,派大軍貿然南下?”
    “那不是複仇,那是去送死!”
    “再者說,打仗,打的是什麽?”
    孫文清伸出幹枯的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打的是錢糧!”
    “今年,國庫剛剛因為新政,有了些許盈餘。難道就要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棉花,為了一個都不知道在哪裏的敵人,把這點家底,全部掏空嗎?”
    “一旦開戰,就是無底洞!到時候,北境的軍餉怎麽辦?黃河的堤壩誰來修?京城的百姓吃什麽?”
    孫文清的話,很現實,也很殘酷。
    他身後的幾位保守派文臣,立刻出聲附和。
    “孫大人所言極是!國庫空虛,不宜妄動刀兵!”
    “南洋航線本就風險重重,為商賈之利而動用國之重器,得不償失!”
    “依老臣看,應當暫且忍耐,查明情況再做定奪!”
    紫宸殿內,瞬間分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陣營:一邊是主戰的軍方,殺氣騰騰;一邊是主和的文臣,憂心忡忡。
    雙方的視線在空中碰撞,擦出無形的火花。
    爭吵,變得越來越激烈。
    “忍耐?我大周將士的血,就白流了嗎!”張昭怒吼。
    “衝動行事,隻會讓更多的將士白白送死!”孫文清寸步不讓。
    “你們這些文官,就知道算計!毫無血性!”
    “你們這些武夫,就知道打仗!不計後果!”
    氣氛,劍拔弩張。
    龍椅之上,周瑾瑜的眉頭,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他看著下方爭吵不休的臣子,一言不發。
    打,還是不打。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打,國庫空虛,勝負難料。
    不打,軍心動搖,顏麵盡失。
    就在這時。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爭吵。
    “陛下,臣,有本啟奏。”
    所有人循聲望去。
    隻見內閣大學士,黎子釗,緩緩從隊列中走出。
    他站到了大殿的中央。
    沒有去看主戰的武將,也沒有去看主和的文臣。
    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了那塊焦黑的船板上。
    大殿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位新政的推行者身上。
    他們都想知道,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學士,會站在哪一邊。
    然而,黎子釗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諸位大人,爭論戰與和,並無意義。”
    黎子釗的聲音很平靜。
    “因為,我們眼下麵臨的問題,早已超越了戰與和的範疇。”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
    “我想先請問戶部孫大人一個問題。”
    “《京華時報》上刊登的‘工坊見聞錄’,孫大人可曾看過?”
    孫文清愣了一下,不知道黎子釗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看過。寫的是一些工坊工人的見聞,文筆雖粗鄙,倒也算真實。”
    黎子釗微微一笑。
    “那孫大人是否知道,一個叫王二牛的紡織廠工人,他一個月的工錢,是三兩銀子。”
    “而他過去當佃農,辛苦一年,刨去地租,拿到手的,不足二兩。”
    “一個紡織廠,雇傭了三千名工人。這就意味著,我們每個月,讓三千個家庭,收入翻了十倍不止。”
    “這意味著,京郊數萬百姓,能吃飽飯,能穿上新衣,能看得起病。”
    黎子釗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這,就是新政帶來的,最實在的民生改善。”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
    “那就是,紡織廠,能源源不斷地生產出布匹!”
    “而現在,這個基礎,即將崩塌!”
    黎子釗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書,高高舉起。
    “這是格物院和謝家商行,聯合呈上的奏報。”
    “我們的紡織廠,即將因為缺少一種名為‘長絨棉’的原料,而全麵停產!”
    “沒有棉花,紡織廠就是一堆廢鐵!那三千工人,立刻就會失業!那數萬百姓,剛剛看到的一點希望,會立刻化為泡影!”
    黎子釗的聲音,陡然拔高。
    “到時候,民怨沸騰,後果,誰來承擔?”
    他沒有給孫文清回答的機會,轉而看向兵部尚書張昭。
    “張尚書,你一心想為死難的將士複仇。”
    “但你可曾想過,我們為什麽要派戰船去那片海域巡邏?”
    “就是為了尋找,並保護那條能夠運回長絨棉的航線!”
    黎子釗將兩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用一條無形的線,串聯了起來。
    “泉州水師的衝突,與紡織廠的原料危機,本質上,是同一個問題!”
    “那就是,我們工業的命脈,我們民生的根基,被敵人,死死地卡住了脖子!”
    “保障原料安全,就是保障大周未來的國運!”
    一番話,振聾發聵。
    無論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在這一刻,都陷入了沉思。
    黎子釗將所有人的情緒都調動起來後,終於拋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所以,臣今日,不議戰。”
    他將手中的奏疏,呈遞給旁邊的太監。
    “臣今日,向陛下呈上這份《全麵換裝新式軍備以保障核心貿易航線安全案》!”
    這個名字一出,滿朝皆驚。
    “臣,懇請陛下下旨!”
    “命格物院,利用百煉司的新鋼,格物院的新技術,為我大周泉州水師,為我大周神機營,進行全麵的武裝升級!”
    黎子釗的聲音,斬釘截鐵。
    所有人都被他這個驚世駭俗的議案,震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沒有站隊任何一方。
    而是提出了一個,淩駕於戰和之上的,第三種選擇。
    用技術,來解決問題。
    “張尚書,用我們現有的木頭船,去遠征一片未知的海域,用我們射程不到三百步的紅夷大炮,去攻擊敵人的艦隊,無異於以卵擊石!”
    “孫尚書,正因為國庫空虛,我們才更不能打一場沒有把握的消耗戰!我們必須用最小的代價,最高效的手段,一戰定乾坤!”
    黎子釗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龍椅上的周瑾瑜身上。
    “陛下!唯有讓格物院的鋼鐵,與軍隊的武力,真正結合!”
    “唯有打造出一支用技術武裝到牙齒的無敵之師!”
    “我們才能徹底打通,並用我們自己的力量,捍衛住這條屬於大周的,生命線!”
    黎子釗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周瑾瑜的心上。
    皇帝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幕幕畫麵。
    格物院那如同巨獸般聳立的高爐。
    那奔流不息,如同金色巨龍的鐵水。
    那堅不可摧,閃耀著寒光的鋼錠。
    還有那座水聲轟鳴,日產千匹的紡織廠。
    這一切,都代表著一種全新的,無與倫比的力量。
    一種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
    周瑾瑜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
    他看著殿下那個孤身而立,卻仿佛散發著萬丈光芒的身影。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他沒有經過太久的猶豫。
    “準奏!”
    周瑾瑜猛地一拍龍椅的扶手,站了起來。
    這短短兩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在紫宸殿內炸響。
    他沒有再理會那些目瞪口呆的臣子。
    他親自走下龍椅,從太監手中,拿過那份黎子釗呈上的奏疏。
    他大聲宣布。
    “朕,今日便親自下旨!”
    “向格物院,下達第一批軍工研發訂單!”
    聖旨以最快的速度,草擬完畢,蓋上了皇帝的玉璽。
    一份代表著帝國意誌的戰爭訂單,被快馬送往京郊的格物院。
    當晚,格物院燈火通明。
    所有的核心工匠,以及新招募的年輕學者,全部被召集到了最大的議事廳內。
    那份蓋著鮮紅玉璽的聖旨,被高高懸掛在議事廳的正中央。
    上麵的內容,具體而苛刻。
    每一個字,都帶著一股冰冷的,肅殺的氣息。
    “其一:命格物院百煉司,利用新式鋼材,研發一種全新艦載火炮。要求,其有效射程,必須達到現有紅夷大炮的三倍!其威力,必須能一炮擊穿三尺厚的城牆靶!其精準度,必須能在千步之外,命中一丈方圓的目標!此炮,足以讓我們的艦隊,在敵人的射程之外,便對其進行毀滅性的打擊!”
    “其二:命格物院,研發一種全新的單兵連射武器,以取代現有的踏張弩。要求,其操作簡便,單兵即可攜帶!其火力密度,必須能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箭雨之牆’!足以徹底改變我大周步兵的作戰模式!”
    聖旨宣讀完畢。
    整個議事廳,鴉雀無聲。
    所有工匠和學者的臉上,都寫滿了震撼與茫然。
    這是命令。
    更是挑戰。
    是皇帝對格物院,下達的終極考驗。
    “三倍射程?這……這怎麽可能?”一個負責鑄炮的老匠師,喃喃自語,臉色蒼白。
    “我們現有的工藝,把炮管加長一倍,都會有炸膛的風險啊!”
    “還有那連射武器?踏張弩已經是天下最強的弩機了,怎麽可能再提升?”
    “還要形成箭雨之牆?難道要一個人,背著上百支箭上戰場嗎?”
    議論聲,質疑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壓力。
    聖旨上的每一個指標,都像是天方夜譚。
    是現有工藝和技術,根本無法企及的高度。
    麵對著一籌莫展,幾乎要被壓垮的眾人。
    作為格物院實際掌權者的喬兮月,卻始終一言不發。
    她靜靜地聽著所有的議論。
    直到所有聲音,都漸漸平息。
    她才緩緩地,走到了議事廳最前方,那塊為她專門準備的,巨大的黑板前。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畫出某種精巧的圖紙。
    也沒有下達任何具體的指令。
    她隻是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筆。
    在漆黑的木板上,寫下了幾個眾人從未見過,也完全無法理解的詞語。
    力學。
    彈道學。
    空氣動力學。
    寫完這三個詞。
    喬兮月轉過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她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議事廳內,清晰地響起。
    “從今日起,格物院,增設一處新的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