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駛入南洋的第十天。
    茫茫大海上，碧空如洗，隻有幾縷薄雲，海風帶著溫熱的濕氣，吹拂著定遠號的龍旗。
    旗艦的指揮室內，陸遠站在巨大的海圖前，他的身姿筆挺如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十天的航行，沒有消磨掉他的銳氣，反而讓他的眼神，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沉靜，卻暗藏殺機。
    他身邊的將領們，也都沉默不語。
    整個指揮室裏，隻有海浪的聲音，和炭筆在圖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氣氛壓抑。
    船上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敢喧嘩。
    他們擦拭著兵器，檢查著炮彈，一遍又一遍。
    那股壓抑在胸口的怒火，像即將噴發的火山，隻等待一個宣泄的出口。
    “報告！”
    一名斥候從外麵衝了進來，他的臉上帶著風霜，眼神卻亮得驚人。
    “提督！前方斥候快船傳來最新消息！”
    斥候將一張用油紙包裹的信件呈上。
    陸遠接過，展開。
    信上的字跡很潦草，是在顛簸的船上寫的。
    但內容，卻讓陸遠平靜的眼神，瞬間泛起了一絲波瀾。
    “目標已確認。”
    “黑鯊海盜團主力，正在馬六海峽入口處，一座名為‘骷髏島’的暗礁群島中。”
    “他們正在狂歡。”
    陸遠放下信紙，走到舷窗邊，舉起了手中的千裏鏡。
    千裏鏡，是公主殿下親手設計的。
    通過這小小的鏡筒，遠方的景象被拉近，變得清晰。
    在海天相接之處，出現了一片黑色的礁石，礁石環繞之中，是一片平靜的潟湖。
    數十艘大小不一的海盜船，像垃圾一樣雜亂地停泊在湖內。
    島嶼的沙灘上，燃起了幾堆巨大的篝火，成百上千的海盜，赤裸著上身，圍著篝火狂歡。
    他們大口喝著搶來的烈酒，撕扯著烤熟的肉塊，還有些人，正圍在一起，將一箱箱的絲綢和瓷器扔進火裏，發出一陣陣哄笑。
    那是從謝家商船上劫掠來的財物。
    陸遠甚至能看到，一個獨眼的壯漢，正摟著兩個衣不蔽體的女人，將酒倒在她們身上，引得周圍的海盜哈哈大笑。
    那就是黑鯊王。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狂妄，洋溢著對大周的蔑視。
    他們對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渾然不覺。
    陸遠緩緩放下了望遠鏡。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但他身後的副將王彪，卻看到了提督握著千裏鏡的手，指節已經泛白。
    “提督……”王彪的聲音有些顫抖。
    陸遠沒有回頭，冷冷的下達了命令。
    “傳令。”
    “艦隊成品字形散開。”
    “目標，敵港入口。”
    “前進。”
    命令被旗語迅速傳達下去。
    五艘如同鋼鐵堡壘的戰艦，巨大的煙囪冒出更濃的黑煙。
    明輪攪動海水，發出的轟鳴聲，像是巨獸的咆哮。
    它們緩緩調整方向，如同一群冷酷的獵手，向著那片狂歡的島嶼，無聲地逼近。
    艦隊最終停在了距離潟湖入口足有千步之外的海域。
    這是一個絕妙的距離。
    在這裏，島上的一切清晰可見。
    但這個距離，是所有傳統弓弩和舊式火炮的絕對死角。
    即便是最強壯的射手，也無法將箭矢射到這麽遠。
    島上的海盜，終於發現了遠方這幾艘不速之客。
    起初，是一陣騷動。
    緊接著，便是囂張的叫罵和嘲笑。
    “看！那是什麽？大周的烏龜船？”
    “他們怎麽停下了？不敢過來了嗎？”
    “哈哈！這片海域全是暗礁，他們的船那麽大，進來就是送死！”
    一名海盜頭目，甚至爬上了自己船的桅杆，脫下褲子，用屁股對著大周艦隊的方向，極盡侮辱之能。
    海盜們笑得更猖狂了。
    在他們看來，這幾艘船隻是路過，被暗礁嚇住了，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死神已經朝他們舉起了鐮刀。
    陸遠對那些叫罵聲，充耳不聞。
    他親自走到了“定遠號”的主炮位旁。
    炮手們已經準備就緒，他們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肉上全是汗水。
    炮彈已經上膛，引信已經檢查完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陸遠身上。
    他抓起了旁邊一個黃銅打造的通話銅管。
    這個裝置，可以將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船上的每一個炮位。
    他將銅管湊到嘴邊，吸了一口氣，然後，發出了指令：
    “全艦隊。”
    “校準諸元。”
    “目標，正前方敵港。”
    “三輪齊射。”
    “自由開火！”
    命令下達。
    定遠號上，負責發令的炮長，猛地揮下了手中的紅色令旗。
    “開炮！”
    轟！
    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撕裂了海麵的寧靜！
    旗艦右舷的第一門火炮，率先發出了怒吼！
    巨大的炮身猛地向後一縮，一股濃烈的白煙從炮口噴出。
    一枚重達數十斤的實心彈丸，包裹在火焰與濃煙之中，拖著刺耳的尖嘯，衝上了天空。
    炮彈在空中劃出一道肉眼可見的拋物線。
    像一顆來自天外的隕石。
    狠狠地砸向了那片狂歡的沙灘。
    島上的海盜們，還在嘲笑著。
    直到他們聽到那尖銳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呼嘯聲。
    他們茫然地抬起頭。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不斷放大的黑點。
    “那是什麽……”
    一個海盜喃喃自語。
    他的話音未落。
    “砰！”
    炮彈落地。
    巨大的動能，讓它在沙灘上砸出了一個深坑。
    沙土和碎石被高高掀起。
    炮彈沒有停下，它在地麵上彈跳著，像一頭發瘋的鐵牛，一頭紮進了那群正在篝火邊跳舞的海盜之中。
    沒有慘叫。
    因為被它撞到的人，瞬間就變成了一攤模糊的血肉。
    斷臂，殘肢，被撕裂的內髒，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聲響，向四周飛濺。
    一條直線上，十幾名海盜，直接被清空。
    這一幕，讓所有的海盜，都愣住了。笑容，凝固在他們的臉上。
    緊接著。
    轟！轟！轟！轟！
    旗艦上的其他火炮，也相繼怒吼。
    緊接著，是第二艘戰艦，第三艘，第四艘，第五艘……
    數十門新式滑膛炮，組成的死亡交響樂，在這一刻，奏響了！
    天空，被炮彈劃出的軌跡，分割成了無數塊。
    呼嘯聲，連成了一片，蓋過了一切聲音。
    一場由鋼鐵組成的暴雨，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
    “轟隆！”
    一枚開花彈，落入了一群正在瓜分財物的海盜中間。
    它沒有像實心彈那樣橫衝直撞。
    而是在落地的瞬間，轟然爆炸！
    炮彈內部填充的猛火藥，瞬間被引爆。
    鑄鐵的彈殼，被炸成數百塊鋒利的碎片，向四周高速飛濺。
    方圓十幾丈內，所有的海盜，像是被無數把無形的刀刃同時切割。
    他們的身體，瞬間布滿了血洞，像破麻袋一樣倒下。
    血肉與泥土，被爆炸的氣浪掀上半空，形成了一場血色的風暴。
    實心彈則更加簡單粗暴。
    它們的目標，是潟湖內那些木質的海盜船。
    “哢嚓！”
    一艘中型的海盜船，被一枚炮彈從船頭射入。
    脆弱的木質船殼，在鋼鐵彈丸麵前，跟紙糊的沒什麽區別。
    炮彈輕而易舉地撕開了一個大洞，貫穿了整艘船，從船尾飛出，又砸中了後麵另一艘船的桅杆。
    桅杆應聲而斷。
    那艘被貫穿的海盜船，海水瘋狂湧入，不到片刻，就開始傾斜下沉。
    船上的海盜，哭喊著，像下餃子一樣跳進海裏。
    但更多的炮彈，接踵而至。
    潟湖內，瞬間化作了一片火海與煉獄。
    有的船，被直接砸成了碎片。
    有的船，被開花彈引燃，熊熊燃燒，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炬。
    海麵上，到處都是斷裂的木板，燃燒的船帆，以及漂浮的屍體。
    海盜們徹底崩潰了。
    他們哭著，喊著，想要組織反擊。
    但他們的弓箭，根本射不到千步之外。
    他們那幾門從商船上搶來的小炮，更是連個響都聽不見。
    這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屠殺。
    海盜們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擊，就在這毀天滅地的飽和炮擊之下，灰飛煙滅。
    三輪炮擊過後。
    陸遠放下了望遠鏡。
    曾經喧囂的骷髏島，此刻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沙灘上，布滿了彈坑和殘缺不全的屍體。
    潟湖內，再也看不到一艘完整的船。
    隻剩下燃燒的殘骸，和被鮮血染紅的海水。
    “第二艦隊，出擊。”
    陸遠的聲音，依舊冰冷。
    他身後的主艦後方，三十艘船身被塗成灰藍色的快船，如同狼群一般，猛地衝了出去。
    它們繞開主戰艦，船帆鼓滿，像離弦的箭一樣，直撲那已經化為廢墟的島嶼。
    船隻尚未靠岸。
    “跳！”
    一名海軍陸戰隊的軍官，發出了嘶吼。
    數百名身穿特製皮甲，手持“暴雨連弩”的海軍陸戰隊員，沒有絲毫猶豫。
    他們如同天降神兵，直接從船舷上，跳入了齊腰深的海水中。
    他們踏著海浪，向著岸上那些殘存的敵人，發起了衝鋒。
    “放！”
    軍官一聲令下。
    “崩！崩！崩！”
    弩弦震顫的聲音，密集如雨。
    密集的弩矢，形成一道道死亡彈幕，瞬間清空了灘頭。
    那些僥幸在炮擊中活下來，正從廢墟裏爬出來的海盜，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射成了篩子。
    海盜王“獨眼龍”，渾身是血，帶著最後幾十名親衛，從一艘尚未完全沉沒的旗艦殘骸上衝了出來。
    他的一條腿被彈片劃傷，一瘸一拐，但眼神依舊凶狠。
    “跟他們拚了！”
    獨眼龍咆哮著，揮舞著彎刀，試圖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但迎接他們的，是更加密集的弩矢。
    那幾十名親衛，瞬間就被連弩組成的火網，死死地壓製在了原地。
    他們連頭都抬不起來，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這時，一艘快船，靠上了岸。
    陸遠親自帶隊，從船上走了下來。
    他沒有看那些正在被屠殺的海盜。
    他的目光，鎖定在了那個跪倒在地的獨眼龍身上。
    陸遠一步步地，走到他的麵前。
    獨眼龍抬起頭，那隻完好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不甘。
    “你……你們是魔鬼……”
    陸遠沒有回答。
    他抬起腳，一腳踹在獨眼龍的胸口。
    獨眼龍悶哼一聲，向後倒去。
    陸遠上前一步，冰冷的刀鋒，抵住了他的喉嚨。
    “你說的公主，是哪一位？”陸遠的聲音，很輕，很慢。
    ……
    半個月後。
    京城。
    一騎快馬，卷著漫天的煙塵，從官道盡頭疾馳而來。
    騎士的背上，插著一麵被風撕裂的紅色令旗。
    “泉州八百裏加急捷報！”
    “泉州八百裏加急捷報！”
    騎士的吼聲，嘶啞而又亢奮，響徹了整個京城上空。
    沿途的百姓和官差，紛紛避讓。
    快馬一路衝到了宮門前，才堪堪停下。
    騎士翻身下馬，將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竹筒，高高舉過頭頂。
    消息，像風一樣傳進了皇宮。
    紫宸殿內。
    太子周景琰正在和幾位內閣大臣商議政事。
    聽到殿外傳來的通報聲，他猛地站了起來，連手中的茶杯被打翻都渾然不覺。
    “快！宣！”太子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很快，那份浸透著硝煙與海水氣息的戰報，被呈了上來。
    周景琰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親自接過竹筒，倒出裏麵的戰報。
    他的目光，快速地掃過那一行行剛勁有力的字跡。
    當他看到“一戰功成，全殲黑鯊，生擒賊首”這十二個字時。
    周景琰的身體晃了一下，激動得幾乎站立不穩。
    他贏了。
    陸遠贏了。
    大周，贏了！
    “好！好啊！”周景琰忍不住大笑起來。
    殿內的大臣們，也都是麵露喜色，紛紛拱手道賀。
    周景琰繼續往下看。
    戰報的末尾，還附著一張清單。
    上麵羅列了從海盜巢穴中繳獲的驚人財富。
    金銀，珠寶，香料，奇珍異寶……
    其價值，幾乎相當於大周半年的稅收。
    有了這筆錢，國庫的壓力，瞬間就緩解了大半。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在清單的下麵，還有一份東西。
    那是一本用獸皮包裹的賬本。
    周景琰打開賬本。
    上麵用一種他看不懂的文字，詳細記錄了一筆筆的交易。
    每一筆交易，都指向了南洋的某個國家。
    每一筆交易，都與一個名字有關——黑鯊海盜團。
    這，是一本黑鯊海盜團與南洋某國貴族，秘密交易的賬本！
    周景琰的笑容，緩緩收斂。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這場仗，還沒有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