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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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依蠻無數次提醒過自己,謝叛是個極度危險的人,一定不能對他動心。
    後來她淪陷得那麽深,想抽身時,卻發現根本回不了頭。
    第一次見到謝叛是在尚安高中的開學典禮。
    禮堂裏坐滿了高一新生,蘇依蠻是其中極不起眼的一個。到處都有人說話,她在這裏沒有一個朋友,就隻能格外安靜。
    校長繁贅的開學致辭聽得她昏昏欲睡,眼皮在不停打架。直到禮堂裏突然間響起一陣快要掀翻屋頂的掌聲,還夾雜著幾個男生起哄般的口哨聲,她被驚醒,抬起頭看向最前方,燈光聚集的地方。
    那是她第一眼見到謝叛,心髒驟然間跳亂了一瞬,亂得有點兒發痛,就好像是走在樓梯間,不經意踩空的那下。
    她並沒有怎麽放在心上,把自己短暫的異樣歸功於男生過於出色的外形條件。人都是視覺動物,隻不過是被驚豔了一下,這沒什麽可奇怪的。
    從謝叛上場的那刻起,開學典禮不再冗長無趣。台下不少女生都舉起了手機偷拍謝叛,再紅著臉跟身邊的同伴討論:“真的好帥,帥得也太權威了!不愧是還沒開學就全票當選的謝大校草!”
    蘇依蠻這才知道他姓謝,又從記憶裏拚命搜刮一遍,恍惚想起剛才校長請他出來致辭時,說的是今年全京市新生總成績排名第一的謝叛同學。
    不知道是哪個pan,總不至於是反叛的叛,那多奇怪。
    “大家時間寶貴,我時間也挺寶貴,就長話短說。”
    謝叛懶散又帶了點兒玩世不恭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遍整個會場,短暫停頓的空隙,蘇依蠻聽見右前方的女生又說:“絕了,聲音也好蘇啊!”
    謝叛站得不是很規矩,兩隻手撐著發言台桌沿,因為個子高,需要低點兒頭去湊合被校長調整過的話筒:“這三年裏,祝大家能有資格來跟我爭一爭第一。”
    台下沸騰了,尤其是幾個平時跟謝叛玩得好的世家子弟,大呼小叫著喊叛爺牛逼。自始至終謝叛就說了那麽幾句,說完就下台,連背影都透著一股不羈的拽勁兒。他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並沒有引來學校領導的憤怒,他們甚至都不敢對他不滿,因為謝叛的身份實在過於顯赫,幾乎沒人能惹得起。
    謝叛這個人張揚、肆意、膽大妄為,出身優越就算了,關鍵還長了張風靡眾生的臉,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好事兒全都聚焦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蘇依蠻對他的印象也就到此為止,後麵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她雖然考上了尚安高中,但純屬於僥幸。她在這個學校的成績不說吊車尾也得是倒數一百名內,自然被分到的是最普通的班級。
    普通班跟謝叛所在的重點班不在同一棟樓,蘇依蠻連跟他偶遇的機會都沒有,隻是會不間斷地從別的女生嘴裏聽到“謝叛”兩個字,她們說想在他打籃球的時候去給他送水,說從重點班窗外經過的時候看到他了,說昨天他跟哪個女生在一塊走,兩個人很曖昧。
    這些話三不五時就能聽到。
    但蘇依蠻還是覺得謝叛離她很遠,覺得兩個人是兩個世界的人,應該永遠都會是陌生人。謝叛會一直留在重點班當他引人矚目的天之驕子,而她依舊在普通班裏普通地泯然於眾著。
    其實初中時她的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是學校裏比較受重視的尖子生。但她上的那所初中本身就沒什麽實力,排名不值一提。學校已經有十多年沒出過一個能考得上尚安高中的人了,她算是個奇跡。
    填報誌願的時候,她填尚安高中不過就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想著自己肯定會被往下刷。結果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運,竟然真的考上了。
    結果出來後,班主任高興得親自來給她送錄取通知書,語重心長說了很長一段話,大概意思是讓她在尚安高中一定要好好努力,要給母校爭光,讓那裏的學生知道普通初中出去的學生也一點兒不差。
    可是當蘇依蠻看到自己在尚安的入學成績是全年級倒數第十二名時,她開始後悔為什麽要選這個學校。
    尚安高中是常年雄踞於京市高中排行榜榜首的頂級中學,師資力量優渥,教育質量是全國最頂尖的。但如果在這裏的壓力太大,蘇依蠻擔心自己會撐不下去。
    她抗壓能力不好,競爭越激烈就會越退步,真是有病才會來這裏找罪受。
    這個念頭結束在開學第二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三。
    那天她來了例假,肚子疼得厲害,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她跟體育老師請了假,獲準留在班裏休息。
    其他人都去上課,教室裏空蕩蕩的就剩了她一個人。她趴在桌子上很快睡著,夢裏腰腹處一陣陣的隱隱作痛。
    再醒來是被一個人吵醒的。
    是個女生,聲音很刺耳,見她一直不動彈還上手推她。她睜開眼睛,感覺到頭發又被人揪了下。
    王韶妍站在她麵前:“趕緊給我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裝睡啊。”
    蘇依蠻肚子發痛,腦子昏昏沉沉。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得罪過王韶妍,明明自己從進了尚安高中就很低調,從來沒有惹過事。而且她跟王韶妍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王韶妍出身優渥,身邊圍繞著的基本都是跟她同等家境的人,要不就是拚命巴結著她的。蘇依蠻跟她算不上朋友,也絕對算不上對頭。
    蘇依蠻剛要問怎麽了,王韶妍劈頭蓋臉甩過來一句:“把偷我的發卡還我。”
    蘇依蠻腹痛不止,聲音很虛:“什麽發卡?我什麽時候偷過你東西?”
    “少給我裝!不是你偷的還能是鬼嗎?”
    王韶妍給手底下兩個小姐妹遞了眼神,倆女生一齊過來把蘇依蠻從座位前拉了起來。王韶妍走過去,把她桌兜裏的書包扯出來,拉鎖拉開,裏頭的東西往下倒。
    三本教科書、兩套試題卷、一包手帕紙、一把雨傘,一盒替換筆芯,還有半袋衛生巾嘩啦啦掉在地上。衛生巾全從袋口裏散出來,總共八片落在地上。
    正是大課間,班裏的人剛好閑得沒事兒幹,被糾紛吸引,全都伸長了脖子往後看。一些男生的眼神落到掉在地上的衛生巾上就拾不起來了,還有人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
    蘇依蠻那年剛滿十五歲,正敏感的少女時期,臉皮薄得一戳就破。她能感覺全班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衛生巾上,雖然衛生巾又不是大麻,女生來例假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當時的她年紀還是太小了,她多少會為被人看到了自己放在書包裏的女性用品而感到羞恥。
    王韶妍扔了空掉的書包,用腳踢了踢地上的幾本書,確認並沒有她要找的發卡後,她把矛頭又一次指向蘇依蠻:“你到底把我的發卡藏哪兒了!”
    蘇依蠻沒有經曆過這種事。
    但既然遇上了,她也不願意怕。雖然她其實有點兒怕,在這個陌生的學校,她太過於勢單力薄,而王韶妍身邊卻跟了一堆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女生。
    她逼自己勇敢:“我說了我沒偷你什麽發卡!你把我的東西撿起來,給我道歉!”
    王韶妍聽見了天方夜譚一般笑了笑。沒辦法,她從小的生活環境實在太好了,父母的溺愛使她養成了一副無法無天的大小姐脾性,從來隻會拿下巴頦看人,覺得天底下的人……當然除了謝叛以外,所有人都應該跪在她腳底下讓她踩。
    “你跟我喊什麽。”王韶妍臉上的笑意消散,神色變得凶橫起來,這副模樣像極了下一秒就要開始霸淩別人的小太妹。結果她也確實這麽做了,她伸出一隻手,猛地推了蘇依蠻一把:“你算是什麽東西!”
    王韶妍用的勁兒很大,蘇依蠻又實在過於單薄,被推得往後倒。
    但她沒有如預想中那樣摔在地上,有人在後麵接了她一把,手臂托住了她的背。
    她意外地扭過頭,更加意外地看到了謝叛。
    其實她對謝叛並沒有什麽過於深刻的印象,因為兩個人的差距實在太大,如果謝叛站在山巔俯看眾生,她就是眾生裏最渺小的所在。
    但也就因為謝叛實在太耀眼,所以即使是跟他沒什麽交集的蘇依蠻,都聽說過他的名字,還能在瞬間把他的名字跟他這副極為卓越的長相進行連線。
    從謝叛出現開始,班裏的人全都安靜下來,視線完完整整地被吸引。
    謝叛把蘇依蠻扶正,手從她肩上離開。整個過程裏他沒有看她一眼。渾身上下帶著股不經心的散漫勁兒,兩手抄進褲子口袋裏,垂眸看了眼地上散落的衛生巾,再看看從他出現後立即偃旗息鼓變溫柔了的王韶妍,無語似的哼笑:“又跟這鬧什麽呢?”
    王韶妍像換了個人,一點兒也不盛氣淩人,反倒變得小意溫柔:“我發卡被偷了。”扭過頭,不屑地看了蘇依蠻一眼,指她,“是她偷的。”
    “證據呢?”謝叛說。
    他個子很高,高一那年就竄到了一米八三,簡簡單單往那一站就極有氣勢,還帶了股與生俱來的蘇感。王韶妍喜歡跟他這麽站在一起,也喜歡被他注視,那會讓她有種置身於少女漫中的爽感,她是獨一無二的女主角,而謝叛是她終將得到的她一個人的男主角。
    王韶妍朝他靠近了一步,抬起頭:“上體育課之前我把發卡摘下來放在了我的桌子上,體育課之後再回來發卡就不見了。沒去上體育課的人就隻有她一個,所以肯定是她偷了。”
    “就一個破發卡,”謝叛扯扯唇角,“人家至於偷?”
    “那個發卡是我爸從法國帶回來的,兩萬塊!”王韶妍再朝蘇依蠻看一眼,眼神裏流露著鄙夷,“對她來說算是天價了。”
    蘇依蠻的家境是比不上王韶妍,但這不是她可以受人侮辱的理由。她想說點兒什麽,最好是能中氣十足地罵幾句,來彰顯她的不卑不亢再突出王韶妍的死不講理。可她怎麽想的是一回事,她怎麽表現得又是另一回事,當她試圖開口時,她發現自己喉嚨哽著,鼻子也酸得可以,幾乎下一秒就要落淚了。
    她才記起自己是個淚失禁體質,輕易就會想哭。
    她隻能先把話咽回去,緊緊抿著唇控製情緒。
    當她以為今天這場糾紛勢必要以自己的慘敗落下帷幕時,謝叛又一次開口。
    “有沒有可能天價是你自己眼裏的,而不是她眼裏的。”謝叛不僅僅替蘇依蠻說了話,他還當著全班人的麵屈膝單腿跪在地上,把地上那些令蘇依蠻臉紅發臊的衛生巾一片片撿了起來,也把蘇依蠻掉落一地的自尊心撿了起來。
    他把幾片衛生巾放回包裝袋裏再擱回書包,接著把其它東西放回去。
    他直起身,拉好書包的拉鏈,走到蘇依蠻身邊,把書包遞給她。
    蘇依蠻看到他的手,修長骨感,膚色冷白,手背上匍匐著幾條明顯的青筋。
    剛才他就是用這雙手,自然而然地幫她撿起了衛生巾。
    她把書包接過來,那個過程裏她腦子裏閃過極快的一個念頭,她想去抓謝叛抓住的那個位置,這樣就有理由碰到他的手。後一秒另一個念頭大浪般卷過來,讓她認清了自己昭然若揭的小心機。
    她到底是個膽小的人,手往旁側轉移,抓住另一邊把書包接過來。
    謝叛仍沒怎麽看她,視線落回王韶妍臉上:“誰主張誰舉證。你說她偷了你的發卡,就應該先把證據拿出來。別說什麽體育課的時候班裏就隻有她一個人,這不叫證據,隻能叫你的臆測。”
    即使謝叛全程並沒怎麽注意蘇依蠻,他隻是純粹閑得沒事兒才來說幾句公道話,可這也讓王韶妍無法接受。她正敏感的年紀,又正是癡迷謝叛的時候,因為謝叛的“多管閑事”,丟失發卡的煩惱瞬間被另一件事蓋得無影無蹤。
    她盯著蘇依蠻看了會兒,同班有一個多月了,她到現在才仔細地打量起蘇依蠻的長相。之前蘇依蠻實在太低調,屬於往角落裏一放就誰也看不見的小透明。就因為她太低調,所以讓大家全都忽視了她的美麗。
    而且是一種很純、極度沒有攻擊力的美麗,一般這種女生要不就是真純,要不就是在裝純。
    王韶妍自我地把蘇依蠻歸結到了後者。
    所以肯定是蘇依蠻私下裏不安分,偷偷勾引了謝叛,謝叛才會來替她說話。
    這個猜測一冒出來,王韶妍眼裏和聲音裏的嫉妒就都藏不住了:“蘇依蠻,你挺行啊,不聲不響地連謝叛都勾引上了?”
    蘇依蠻的心髒猛烈一動。
    她明明跟謝叛沒有過任何交集。
    目前為止也就在開學典禮那天見過他而已,即使整個尚安高中的人都在討論他,就連高三學姐都能為了見他而繞遠路從他的班級前麵經過,但蘇依蠻從來都沒有不自量力地做過什麽。
    偏偏她緊張得渾身都在冒汗,不知道該怎麽反駁王韶妍的這句話。
    後來,她記得很清楚。
    謝叛覺得荒唐似的笑了聲,笑得有些痞。
    他走到蘇依蠻麵前,因為兩人存在一定的身高差,他朝她低了頭,上半身俯低,兩隻手還抄在褲子口袋裏。他當著全班人的麵看著她,隻看著她一個人,下巴衝著她一揚,嗓音低磁帶笑:“既然都有人這麽說了,你要不要真來勾引我一下?”
    蘇依蠻的心髒從來沒跳得這麽快過。
    不是因為傷心、難過,或是喜悅、激動等等這些情緒,她無比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心髒會跳得這麽快,是一種叫做悸動的東西在作祟。
    窗外有蟬鳴陣陣,天空一碧如洗,正是盛夏的節氣。
    俊美無匹的高挑少年站在她麵前,就隻是衝著她抬了抬下巴,就那麽輕易地、自然而然地,撞進了她心裏。
    她才知道原來情竇初開,是一件多麽讓人措手不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