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鄉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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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來,穆川遞了牌子進宮,先去跟太上皇告假,說要回鄉祭祖。
    就是想要為難人,也不會選祭祖這種事情,更何況太上皇對穆川無比滿意,心理上甚至有點依賴。
    一番關於孝順的話題之後,穆川又去禦書房叩別了皇帝。
    皇帝也說了一大堆“不要著急”、“衣錦還鄉多待幾天”之類的話,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就是不想穆川跟太上皇親近。
    穆川又道:“陛下上回送的養顏膏可還有?用了幾次很是不錯。”
    說實話,穆川回來滿打滿算還不到半個月,就算是醫美,也還在恢複期呢。
    皇帝笑眯眯看了看他那張依舊飽經風霜的臉,道:“有。不僅有擦臉的,還有擦手的,擦身上的,叫他們給你多拿些,回去給你母親和姐妹們都用上。”
    穆川道了謝,又說了兩句話,便告辭出來了。
    皇帝心生感慨,跟一邊伺候的太監全福仁歎道:“朕就喜歡他這個直來直去的樣子。”
    全福仁隨著皇帝的意思道:“穆大人性格單純,有赤子之心,卻又質而不野。”
    說是這麽說,但全福仁不免想起昨日內閣大學士左大人前來,那會兒皇帝是怎麽說的?
    ……倚老賣老、恃勢淩人、碌碌無能、不知所謂……
    宮裏是不能叫大臣自己單獨走的,這次送穆川出來的,正好是上回接過橄欖枝的太監白忠。
    兩人路上很是自然的就聊了起來。
    “陛下正為大人的婚事著急呢。前兩日還宣了皇後娘娘的兩位侄女兒進來。”白忠笑道:“那兩位姑娘長得眉清目秀,陛下還怕耽誤了大人,各自賞了東西,叫送回去了。”
    穆川摸了摸自己臉,心想他也著急。
    “公公,您瞧我這張臉,還得養養,不然怕是一見麵就得被拒絕了。這我也不好意思見人家。別說姑娘不願意,就是當爹當哥哥的一樣不願意。若是陛下再提這個,您幫著說兩句,不著急。”
    穆川的臉很有威嚴,神態又有欺騙性,聲音低沉有磁性,白忠都有些不好意思。
    “咳。陛下也就是先看看。大人的宅邸還沒修好呢,娶妻總得等房子好了再說。”既然要決定要跟這位忠勇伯形成較為緊密的夥伴關係,白忠就又壓低聲音多說了一句。
    “剛入秋的時候,北營統領寧大人得了時疫,隻是年紀大了,快三個月才好,如今走快些都要咳。陛下想給北營換個統領。”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這太監能這麽說,就證明穆川排在繼位人選的第一位。
    穆川拱了拱手,笑道:“公公送到這兒便好,天冷風大,公公早些回去吧。”
    兩人道別,白忠看著手裏的紅封,心想這忠勇伯雖然忠厚老實,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
    尤其是塞紅封的那個動作,他還沒反應過來呢,手裏就有東西了。
    白忠還學著穆川的動作練了兩遍,毫無進展,他自己先笑了。
    總歸大臣想要上位,最好得有個太監幫他時刻說著話,太監想要上位,雖然多半要靠皇帝的恩寵,但能勾結一個寵臣,又有誰會不願意呢。
    所以一回去,白忠就跟皇帝道:“忠勇伯正懊惱呢,說自己那張臉,怕壞了陛下的金字招牌。”
    皇帝大笑起來:“朕就說他是個實心眼!你們去送養顏霜的,告訴他放寬心,一個冬天過去就捂好了。”
    從宮裏出來,眼看著就到了中午,穆川調轉馬頭,笑道:“去看看土司吧,順便在他那裏吃頓飯。小半個月了,也不知道他想咱們沒有。”
    那自然是想的要死。
    回京城的這一路上,穆川問了不少問題,比方北黎跟南黎哪個土司尚武,私下有沒有什麽小恩怨,哪裏的物產豐富,又有麽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小路等等。
    那會兒花阿讚是沒搭理穆川的,一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二來就算是能活下來,回京的這一路,也是他未來最舒服的一段日子,所以仗著這一點,他可著勁兒的作了一路。
    如今都到了京城,半個月過去,那位英勇的大將軍竟像是忘了他這個人似的。
    沒錯,他們家積攢五代的寶庫的確是落到了這位大將軍手裏,不過大魏分配戰利品的比例跟他們北黎村寨不一樣,這位大將軍最多隻能分三成。
    算下來金銀都不到一百萬兩,這樣他就滿足了?
    花阿讚日夜盼著穆川來找他,怎麽也得再從北黎或者南黎給他找幾個伴,他花阿讚既不是最富有的,也不是占地最多的,何德何能獨自留在京城沐浴大魏皇恩呢?
    他正唉聲歎氣呢,外頭下人回報:“有個寧國府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來訪。”
    “請進吧。”花阿讚道,自打他當了俘虜,每每逢三、六、九日,都有禮部的官員來教他道理。
    當然土司是會說漢話的,就是語調有些奇怪。因為這片土地上的高級教材,全都是漢語寫的,比方史書,比方兵書等等。
    下人很快帶了賈珍進來。
    賈珍行了禮,身後跟著的下人把禮盒放在桌上,又打開蓋子,這才告退。
    賈珍笑道:“聽聞土司是信佛之人,我特地尋了幾串佛珠給土司,另有些土儀等物,還望土司笑納。”
    花阿讚斜著眼睛瞥了一眼,幾串羊脂蜜蠟的佛珠,倒也算貴重,下頭的土儀……其實是銀票。
    “將軍客氣了。”花阿讚嗬嗬笑著。
    賈珍又開始了寒暄。
    賈珍知道北黎的佛家在養生跟男女之道上很是有幾分心得,他就是為求這個來的。
    他原本是打算去找忠勇伯的,同朝為官,又都是勳貴,說起話來也方便,也不知道榮國府說了什麽,忠勇伯竟然推了他的帖子,也太不體麵了。
    他兒子賈蓉,前頭那個媳婦兒沒留下一男半女,倒也情有可原。可如今這個媳婦,進門也好幾年了,一樣沒有動靜,這就不正常了。
    再加上隔壁榮國府,幾年來一樣是一無所出。
    二房的寶玉屋裏沒動靜還算正常,畢竟寶玉不曾娶妻,年紀……至少在他老爺太太眼裏還小,又有老太太把他當孩子寵著,哪個當丫鬟的敢明目張膽的搞出孩子來?肯定都是吃藥的。
    但大房的賈璉沒動靜就奇怪了,他女人不少的。
    許是早年祖宗們的殺業太過,報應到了他們身上,如果能求得無上佛法,興許能化解這災難。
    賈珍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笑容越顯下流,詢問道:“我想求一肉蓮,若是有明妃唐卡,那就最好了。”
    “滾滾滾!”方才還慈眉善目的土司一瞬間就瞪圓了眼睛,“你莫要害我,趕緊滾!”
    他抓起桌上禮盒,合上蓋子就扔到了賈珍懷裏:“紮西木!紮西木,趕緊過來,把他攆出去!”
    那位大將軍最討厭這種事情,他是半點都不敢沾,不然哪裏還有命——
    花阿讚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手背。
    從手背到手臂,上頭長長一塊疤,是大將軍親手剝的皮,好叫他知道:“拿人皮做鼓,究竟是疼還是種榮耀。”
    還有:“你若是想見你的佛祖,我也可以幫你再剝一塊。”
    一想起這個,花阿讚就是渾身的雞皮疙瘩,明明京城的氣候又暖和又沒有大風,他生生有種坐在了大雪季的雪山口的絕望。
    紮西木很快進來,先附身在土司耳邊低語:“大將軍來了。”
    花阿讚忙起身,兩頭尖中間圓的身材顯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靈活:“我去迎接大將軍,你把他攆出去,莫要驚擾了大將軍。”
    花阿讚一著急,又是對著紮西木,難免冒出幾句土語來,賈珍一句沒聽懂,但是攆人的態度他看懂了。
    “土司,土司,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
    但是麵對身材魁梧,大冬天還露出半根筋肉虯結的胳膊的勇士,賈珍就忽然能聽懂了。
    “我自己走。”
    紮西木帶他從側門出去,賈珍能看出來這是又有客人的意思,對自己這個態度,對新客人畢恭畢敬的,是個人就想知道新客人是誰。
    賈珍故意走得慢悠悠,聽見那邊有了動靜,又回頭一望,他雖然沒見過穆川,但京城裏如此高大,又跟土司有關聯的,除了忠勇伯也沒旁人了。
    “哼。”賈珍冷笑:“真是賤的。人家把你抓來,又把你當小雞子兒拎在手裏,你倒是貼上去了。”
    但是多酸的話也掩蓋不了事實,賈珍從側門灰溜溜的走了。
    前門,花阿讚已經迎了上去,語氣裏還帶著幾分哀怨:“將軍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整個京城,滿打滿算,咱們兩個是最熟的,將軍倒好,把我一丟下就是十來天。”
    穆川爽朗的大笑起來:“京城是風水寶地,土司待了這些日子,可習慣了?”
    花阿讚伸手指路,迎他進去,兩人分別坐下,花阿讚又吩咐上了鹹油茶,穆川也不跟他客氣,直接便道:“土司可想好讓你哪個兒子來京了?”
    朝廷當日下的旨意,是擇一人進京,也沒說是誰,算是為數不多的尊重。
    花阿讚也沒覺得奇怪,大家的權謀課用的都是一套教科書,質子送什麽樣的、能起到什麽作用,他一樣門清。
    穆川又道:“你想想,北黎人壽命都不長,就是貴族,能活到五十歲頂天了。你選個兒子過來,生一個親近大魏的孫子,將來興許還能回去做土司。也就二十來年的事兒,那會兒我肯定還在。你若是養得好,說不定也能看見,還能落葉歸根呢。”
    花阿讚能臣服於穆川,一來是他夠勇猛也夠狠,二來,他如果還想跟北黎聯係,最好就是通過穆川。
    現在又多了一條理由,雖然被穆川逼得不好在明麵上信教了,但是他還能回去葬在北黎,要用最傳統的禮儀下葬!
    “唉……”花阿讚長歎一口氣:“我的六子搓格那,他過得不太好,他母親是個女奴,經常被他的兄弟姐妹欺負,就他來吧。”
    “這不就結了?”穆川笑道:“你寫封信,我叫他們送去平南鎮。”
    花阿讚一邊歎氣,一邊又從桌子下頭抽了一個卷軸來遞給穆川。
    穆川先是捏了捏了,花阿讚沒好氣道:“裏頭沒有匕首。我也不敢行刺於你。”
    穆川打開一看,笑道:“還真是張地圖。”
    是整個黎境的示意圖,上頭標注了各個土司的地盤,哪個山頭產什麽東西,從糧食藥材水果到礦產一應俱全。
    地圖背後還寫了各家土司的聯姻情況,以及他知道的兵力等等。
    穆川卷好地圖,慢條斯理道:“這不就挺好?你放心,你既然獻上這個,我必定不會叫你吃虧。”
    中午,穆川和手下在土司這裏吃了一頓非常有異族風情,又很平南鎮的午餐,歇了片刻才又告辭。
    回到忠勇伯府,穆川把地圖交給趙敬誠:“按照咱們自己探得的地圖對照一番,看看有沒有糊弄我的地方。若是沒有就好生臨摹了,給平南鎮送去一份。再臨兩份隻有地圖的,精致些,等我回來獻給宮裏。”
    接下來,穆川又把皇帝賞賜的養顏霜分出一份來,道:“這個給林姑娘送去。”
    但這還不算完,他又挑了一套七個從小到大的撥浪鼓、一套四隻布老虎,還有一盞套了象牙鏤空套子的走馬燈出來。
    “隔上三四天就給林姑娘送一樣去。再打聽打聽她喜歡吃什麽,喜歡玩什麽,又或者喜歡什麽書。”
    穆川稍微一頓,壞笑兩聲:“不喜歡的也得打聽清楚。”
    惹姑娘生氣,有時候也是情趣。
    忽然間,穆川又想起上回說起香山紅葉時林黛玉憧憬的語氣和期待的眼神,他又去書房翻了一盒子書簽出來。
    這時候的書簽,大概是四種材質。
    先是最名貴的,象牙或者金銀質地。下來是木頭打成薄片再鏤空。接下來還有用信箋做的,上頭或畫一小幅畫,或抄兩句詩詞等等。最後就是樹葉子做的,其中以香山紅葉跟銀杏葉片最為常見。
    穆川把盒子裏的香山紅葉全挑了出來。
    這時候沒有塑封技術,葉片保存起來並不能長久,況且他也不想林黛玉為了一片樹葉生出什麽“終於還是壞了”、“並不長久”之類的離愁別虛來。
    既然沒法帶她去看山,難道樹葉子也隻給一片不成?
    “這一盒都送去。”穆川笑道,說完,他站起身來:“收拾東西,明日啟程回鄉。”
    他衣錦還鄉,也要搞一搞從古至今絲毫沒變的四件套:祠堂、祖墳、修路和私塾。除此之外,還有免田稅免賦稅等等一係列好處。
    這麽好的基礎設施,還是免費的,自然不能便宜王狗兒,所以回去頭一件事情,就是像當初穆家以三十兩銀子自願賣了三十五畝上好的水田一樣,讓王狗兒自願離開林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