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留了麵子,卻又非常陰損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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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元青一臉的:這事兒你找我?
    不過轉念一想,京城裏,占他地的肯定也得是個勳貴。
    但這他就更管不了了。
    勳貴的事兒,有關係的直接找皇帝,就算是沒落貴族,也有內務府,再不濟還有三法司。
    他一個縣令,雖然是大魏朝僅有的三個六品縣令之一,但他也管不了勳貴啊,動輒超品,他一個六品官,是能用殺威棒,還是能去人家裏搜證物啊。
    “地契上是三十五畝地,作價六百兩銀子。可實際上,我們家裏隻收到了三十兩銀子。”
    就為這麽點銀子,這麽點地,這似乎也不能是什麽正經勳貴。
    “這……京裏誰家敢為了區區數百兩銀子,跟您過不去?”
    柯元青態度很是卑微,這位不僅能找皇帝,還能找太上皇。
    “是榮國府賈家。”
    “啊?”柯元青臉上甚至有幾分無措來,“榮國府?他犯不著吧。”
    這事兒肯定是忠勇伯還沒發跡前出的,但是榮國府,一門雙國公,家裏還有女子在宮裏當貴妃,區區三十五畝地……
    這就跟他一個六品宛平縣令,上街搶小孩兒的糖葫蘆一樣荒唐。
    “地契上的確不是榮國府主子們的名字,是二房的陪房周瑞。”穆川笑道:“說起榮國府二房,跟大人也是同僚,工部的賈政,如今被外派當了學政。”
    一聽這話,柯元青一臉都是你侮辱我:“將軍,我跟他可不是同僚,我是正經科舉取士,翰林院當過翰林的,我是清流。他是恩推。”
    “是我失言了。”穆川拱拱手表示歉意,又歎氣道:“六百兩銀子,我家裏隻收到三十兩,爺爺死了,叔叔腿斷了,我被拉去服兵役,路上還被打了一頓,明顯是想讓我死在路上的,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這是死仇,柯元青心想,又想忠勇伯能忍到現在,當著皇帝太上皇也沒發作,那必定是所圖甚大。
    他小心問道:“將軍想要下官怎麽配合?”
    “我要告周瑞有私產。”穆川堅定地說。
    柯元青一瞬間呆滯了,可轉念一想,這的確是個好主意。還是個非常符合官場風格,表麵上留足了麵子和餘地,實際非常陰損的主意。
    周瑞是個奴婢,是不能有私產的,但是實際上,就連宮裏的太監都好在外頭辦個宅子養兩個老婆,周瑞這種管事就更不用說了。
    再說榮國府的奴婢,京裏也都知道,一個比一個風光,要說他們沒私產,打死柯元青都不信。
    一告一個準兒。
    這還是官告奴。告成了還得罪加三等。
    而奴仆有私產,主人家也要落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
    總之唆奴婢欺壓百姓的罪名逃不了,監管不力放縱奴婢的罪名一樣得有,哪邊都不是好過的。
    這還是實打實的罪名,對名聲的影響更大。外戚、恩推官,比科舉官天然就少了一層護身符,除非榮國府一點不反抗,否則這事兒沒辦法輕易了結。
    等一下……柯元青忽然呼吸急促了,這辦好了是個大餅啊,他也能分一杯羹的,不過他官位還是太低了一點,他得往上找找。
    “將軍放心,下官一定秉公辦理,絕對不徇私枉法。”
    穆川拍了拍他肩膀:“我家裏沒收到地契,周瑞家裏那份不好說,宛平縣衙的文書房裏那張,可能是唯一的證據了。別不小心燒了,又或者叫人偷了,哪怕沾了水看不清,也不行。”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好好保存地契,這就回去貼身帶著。”
    穆川跳下馬車,又上了自己的馬,回定南侯府去了。
    柯元青也沒心思喝酒聽曲兒了,當下吩咐馬車掉頭,往自己座師,吏部尚書家裏去了。
    這就是科舉官的優勢,有座師、房師,同僚同窗和同鄉,很容易就能拉幫結派的形成一股勢力。
    吏部尚書李大人這會兒已經睡下了,聽聞柯元青深夜來訪,忙披著衣服起來,請人去了小書房,問道:“何事?”
    柯元青把穆川方才說的事情一講,李大人鬥爭經驗可比柯元青豐富多了,他沉吟片刻:“借著這事兒,我們能打擊外戚、恩推官還有勳貴,這都是聲望。”
    空出來的職位就是利益。
    他又笑了兩聲:“辦好了你也能升一升。”
    能在京城當縣令的,要麽是出了什麽大事兒出來頂缸的,要麽就是前途正好,等任期滿了外放出去當知府的。
    很顯然,柯元青是後者。
    “活動一下,能叫你去個富庶的州府。還有……”李大人笑道:“內閣三輔左喜來一向看不起武官,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也套進來。”
    “恭喜大人!”柯元青道喜,又道:“學生有一同鄉,正在都察院做監察禦史,若是一切順利,可否將他活動到工部?”
    監察禦史是正七品,賈政的本職是工部郎中,正五品。這就是升職。
    柯元青的同鄉就是李大人的同鄉,李大人又是吳越最大的實權官,況且這事兒又是柯元青找來的,李大人道:“可以,那頭一份彈劾的折子,就由他來寫了。”
    “你也不必太過緊張。”李大人安慰道:“瓊州自古以來就是流放之地,那賈政去瓊州做學政,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若不是朝中無人肯去,連續三年叫知府兼任學政又太過不像話,又怎麽會派他一個恩推官去掌管學政?他自己就沒有科舉過,他怎麽給學子們講課?”
    “我不曾科舉,連秀才都不是。我能當官,全靠我爹是國公。”李大人冷笑:“若是放在江浙這等科舉大省,是要激起民變的。也就是瓊州這種遍地都是三代不能科舉的罪人之地了。”
    柯元青當然不是緊張,他是興奮。
    但是座師這麽說了,他也順著座師的意思,繼續道:“前朝三百五十七年,瓊州一共出了五百二十六名舉人,其中探花一位,進士十三位,本朝到現在八十六年,舉人數剛剛好八十人。”
    “你記性一直很好。”李大人讚歎道:“我想想,得在你外放之前,給你活動一次經筵的名額,也是資曆。”
    李大人說完,看了看屋內的自鳴鍾:“這麽晚了,你就歇在我家,明日城門開了再走。”
    柯元青在客房裏睡下,忽然明白忠勇伯為什麽一上來先說要幾個衙役名額了,他這是打算讓自己人去賈家送朱票啊!
    沒打算為難他這個小縣令,忠勇伯是個講究人啊!
    柯元青一下子興奮起來,忠勇伯這等魁梧,午門獻俘時拎著土司行動如常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他現在希望榮國府硬氣一點了,指不定忠勇伯就要親自出馬了。
    還有十年前辦這事兒的戶房文書和當日去林家村的衙役們,不如攆走他們,位置全都給忠勇伯做人情。
    柯元青一邊想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穆川這一天行程挺滿,晚上又喝了兩杯,一上床,幾乎是頭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就在他陷入夢鄉的時候,賈母猛地一個激靈,從夢裏醒了過來。
    “鴛鴦?鴛鴦!”
    鴛鴦是不上夜的,不然沒日沒夜的伺候人,那早就累死了。
    夜裏伺候的小丫鬟忙出去叫人,鴛鴦起來胡亂穿了衣服,又用手巾包了頭發,這才到了賈母屋裏。
    賈母急切地問道:“我忽然想起來,那忠勇伯家裏的大管家,叫苗鎮川的?”
    鴛鴦點了點頭,賈母又道:“忠勇伯叫穆川,他管家叫苗鎮川,他……怎麽能起這麽個名呢?這是對主家不利啊。”
    這種問題,鴛鴦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還在仔細回想那婆子是怎麽回報的。
    賈母又道:“就像咱們家裏的管家,賴大,隔壁東府的管家,賴二。咱們是真起不了別的名字嗎?不過是要借著這名字,讓他們時刻謹記身份,記得主子們的教誨,可忠勇伯家——”
    賈母又頓住了,她著實不知道該怎麽說,哪兒有給下人起這種名字的。
    川、鎮川,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鴛鴦想說,人家八成就叫這個名字,爹娘給取的,也有人不在乎這些的,況且就是大管家,也不一定是賣身為奴的。但是老太太明顯有些魔怔了,她哪兒敢背著老太太的意思說呢。
    她揮手叫了小丫鬟,低聲吩咐去端安神湯,自己則是坐在賈母床邊,輕輕給她拍著背,小聲道:“忠勇伯家裏是種地的,又才回來,這還不到半個月呢,許是沒想到這些,他既然想跟咱們家裏相交,下回他來,教他便是,他還得感謝咱們。”
    賈母被安慰到了,又喝了安神湯,拉著鴛鴦絮絮叨叨說了許久,這才又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司棋起來,進去伺候迎春穿衣,哪知道一進去就見迎春躺在床上,沒精打采臉色蒼白,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司棋伸手一摸,脖子上也滿是汗。
    “好我的姑娘,你夜裏不舒服怎麽不說呢。”司棋無奈又生氣,忙去叫了嬤嬤來看。
    昨兒迎春就不大對勁兒,又聽說她頭一個不小心衝了出去,嬤嬤有了判斷,道:“是驚到了,先拿溫水給她擦擦,再喝些安神的湯藥,看看再說。”
    都住在園子裏,晨昏定省都是一起出去的,迎春住的紫菱洲就在瀟湘館的西北角,往日都是薛寶釵跟史湘雲先出來,一路接了惜春跟探春,然後再去迎春屋裏,最後到瀟湘館。
    這個時候,賈寶玉多半已經等在瀟湘館了。
    今日幾人到了紫菱洲,就見裏頭忙忙亂亂。
    “這是怎麽了?”史湘雲問道。
    院子裏婆子見是姑娘們,便應道:“二姑娘昨夜發熱來著,汗出多了,有些無力。”
    探春狠狠瞪了一眼薛寶釵,先一步進去,忽又轉身拉了惜春,擋住了薛寶釵跟史湘雲:“親戚們還是留一留吧,我們自家姐妹進去看。免得二姐姐不曾更衣,叫親戚看見了失禮!”
    “這是怎麽話說的?”史湘雲一臉無辜,“平日玩得好好的,怎麽忽然就失禮了?”
    薛寶釵一臉擔憂,歎息道:“汗多失津,體虛乏力,能有燕窩補補是最好的,可惜我家裏燕窩都給了顰兒了。”
    探春進去,看迎春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樣子,還跟她笑,一邊覺得薛寶釵著實可惡,一邊又怨迎春不爭氣。
    但是轉念一想,她也不敢,她一樣不敢說太太家裏親戚有什麽不是。隻敢諷刺,不敢明說。
    這怨恨便又到了自己身上。
    “你也別這麽糾結。”探春軟弱無力的勸著:“大家都出去了,也不隻你一人,送的東西又都一樣,可見忠勇伯也不在乎這個。林姐姐更是跟他一屋子說了許多話,也沒怎麽著。雲妹妹原先也去這家到那家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沉默寡言的惜春忽然補了一句:“寶姐姐也沒掐出尖兒來,跟咱們似的。”
    探春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不管她什麽主意,都沒成,你也別往心裏去了。”
    “我好多了。”迎春回應道:“就是又餓又渴,先叫她們給我端碗白粥來,多加糖,我吃了就好了。”
    探春見她說話雖然沒什麽中氣,但眼睛還算亮,放下心來,又道:“老太太也說天氣冷了,叫咱們不必日日都去,今兒我就在這兒陪你吧,省得你屋裏人不聽使喚。”
    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正要出去勸走薛寶釵跟史湘雲,就聽見外頭林黛玉的聲音:“二姐姐可好些了?”
    還有賈寶玉的聲音:“怎麽就病了?趕緊叫人請大夫去。”
    接下來是薛寶釵:“許是著涼了,還有些發燒,這個時候屋裏得燒暖些,要我說,不如——”
    探春很沒規矩踢開簾子出去:“不用!什麽都不用!吃了早飯就好了。”她又跟林黛玉道:“你那碳自己留著,好好燒!一塊都不許分給別人!”
    接著又是跟薛寶釵的:“二姐姐不如你胎裏帶來的熱毒病得重!”
    許是昨天見了忠勇伯,又被他區別對待送了好些禮物,她心情極好,這次說病不病的,林黛玉非但沒難受,反而笑出聲來。
    “我聽寶玉說,寶姐姐犯病了就是略喘嗽些,還不如我平日咳嗽嚴重。還有那花蕊製成的冷香丸,吃一丸就能好,別是叫和尚騙了吧?”
    這還不算完,她又道:“寶姐姐總說自己祖上是紫薇舍人,又是讀書人家,如今還是皇商,戶部掛名的,體麵有規矩。自家女孩兒生病,竟然外頭胡亂找個和尚看?”
    探春一肚子怨氣總算是出去一些了,她道:“定是騙人的,《神農百草經》、《傷寒雜病論》、《千金方》、《本草綱目》我都看過的,就沒見過一例用花蕊治病的。你什麽時候犯病,這次正經請個大夫來,我們榮國府禦醫也請得來,好好給你看看,斷了病根,別吃那無名和尚的騙人方子了。”
    其實倒也有,最有名的當屬番紅花,但這個時候誰會去拆台呢?
    林黛玉便又天真地問了一句:“當日那方子,寶姐姐家裏給了多少銀子?”
    吵過架的都知道,一旦上頭,思維極其敏銳,口速快得驚人,兩人一言一語的,竟是一點開口的餘地都沒給薛寶釵留。
    但薛寶釵也不是常人,她臉上依舊帶著微笑:“既然如此,我先去給老太太請安了。你們也快些,畢竟是晚輩,別叫老太太等你們。”
    史湘雲哼了一聲,跟著薛寶釵一起走了。
    賈寶玉倒是有些猶豫,隻是迎春病了,林妹妹也沒動,他喊了一聲:“寶姐姐路上仔細些。”
    林黛玉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這麽說,別叫寶姐姐誤會你咒人家。”
    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林黛玉又道:“還不快追上去解釋?”
    賈寶玉猶猶豫豫的,又怕林妹妹惱他,終究還是沒追上去。
    隻是可惜賈母昨天晚上也沒睡好,早上自然就沒起來。
    “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