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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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喻青還是照常醒來,她習武多年耳聰目明,聽見床帳裏還有綿長的呼吸聲,知道清嘉公主還在睡,便也沒動。
直到聽見外麵院裏似乎有聲音,可能禮官要來,這才輕手輕腳地將被子收起來放到床角。
公主睡在最裏麵,喻青輕聲道:“殿下?殿下?”
公主睡得也不沉,醒來看到喻青竟然露出些許驚色,喻青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她嚇到了,忙道:“殿下,等下禮官要來了。”
謝璟道:“……嗯。”
昨夜由於公主的緣故沒共枕,這對姑娘家來講很私密,喻青認為最好別讓禮官知道。
怕再晚些那批人貿然進來打攪,這才把她叫醒的。
然後喻青出聲叫人,外麵當值的侯府家仆聞聲而入伺候新人起居,還有一位清嘉的侍女也一並進來。
她猜測公主那邊可能要收拾收拾,主動去了外間,讓公主在裏麵更衣洗漱。
公主臉色有些蒼白,喻青想著,吩咐家仆按她的準備下早膳。
外頭天光也亮了,喻青道:“殿下可好了?”
她怕公主還沒更衣梳洗完,貿然進去就唐突了,聽見裏麵的侍女應聲,才邁進門。
清嘉公主正從屏風後出來,一襲雲雁細錦長裙,披著煙羅衫,青絲垂肩,喻青又暗暗讚歎。
時辰到了,禮官也進來,見新人都已起身,堆笑又說了一番套話,恭祝兩人琴瑟和鳴等,並送上一份新的封賞,都是按皇帝的旨意準備的。
喻青和公主謝恩,禮官該做的都做完了,便啟程回宮。
公主梳妝前,侯府的家仆托著一把同心梳過來。
喻青道:“殿下,民間嫁娶,有成親第二日夫君為妻子梳發的習俗,以保佑妻子將來福澤綿長。不知可否容臣替您梳發?隻消圖個吉利便好。”
這些都是喻青在成婚前了解的規矩,雖然都是虛禮,不過自己這個做夫君的,除了這些虛禮之外就沒有什麽能做的了。
清嘉公主怔了怔,然後點頭道:“好。”
公主披散的長發烏黑順滑,發間依稀也有淡淡的香氣。
喻青用梳子從頭到尾梳了三下,口中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永結同心。”然後就把梳子交還給冬漓保存。
喻青抬眼時,恰好看到銅鏡裏清嘉的模樣,她未施粉黛的麵龐少了幾分昨夜的綽約多姿,氣質有些不相同了,不過依然端秀美麗。
兩人恰好隔著鏡麵對視,清嘉很快垂下目光,大概是有些難為情?
喻青一邊知趣地退後一邊想,姑娘都這麽容易害羞嗎。
等到清嘉梳妝完畢,喻青便吩咐人布菜,今晨兩人要共進早膳。
“不知殿下喜好,吩咐他們多做了些樣式,殿下挑合口的便好,”喻青道,“這院裏設了小廚房,雇了幾名擅做不同菜係的廚子,可能比不上宮裏,殿下先用著看看。”
光是早膳就鋪滿了一桌,隨後又有一名侍女端了一個小盅放在謝璟麵前,謝璟道:“這是?”
那侍女道:“回殿下的話,這是為您準備的藥膳羹。”
謝璟昨夜沒有見過這名侍女,見她的穿著和一般的家仆有些差別,氣質也從容端正,便了然了,此人的地位估計就和宮裏的管事大宮女差不多。
侍女為他揭開盅蓋,謝璟不動聲色地舀了一勺。
藥膳的香氣入鼻,他把其中的藥材和食材分辨出了七七八八,都是滋補氣血、舒緩經絡的,且沒有性烈之物,十分溫和,分量也正好——適合女子信期服用。
謝璟:“……”
他先喝了兩口這藥膳,心想昨天說的借口,竟然被人當回事了,估計是喻青說的,這男人似乎很懂的樣子?
他又零零碎碎地吃了些,本以為在兩人這一頓早膳中,喻青可能會跟他說些什麽,畢竟是新婚夫妻。
然而全程喻青也安安靜靜的,不曾有意挑起話題,這倒讓謝璟有些意外。
看來喻青是那種不善言辭,但會默默記在心裏的男人麽?
但無論昨晚還是今早,喻青該說的話都恰到好處毫無含糊,感覺又很會把持分寸,並非不善言辭啊。
這世子有點奇怪,謝璟想。
說他沒心思吧,那目光又總是落到自己身上,昭然若揭;
說他有心思吧,昨晚說起不圓房,他又一口答應不見失落。
用過早膳後兩人一起去宣北侯夫婦處敬茶,公主身份尊貴,自然不必像民間新婦一般侍奉公婆,隻是過來打個照麵,彼此問候幾句。
喻家人丁不旺,用不著認識一大家子人,對謝璟來說很省心。
早聽說宣北侯有恙在身,現在看也確實如此,喻衡麵容肅然剛毅,寡言少語,但氣色不佳。
陸夫人待人頗為和善,看得出年輕時是個美人,比起父親,喻青更像她,兩人眉眼有七八分相似。
生子肖母這話不假,謝璟的長相也隨母親。
麵對他這個公主,喻家人也是言談禮貌有餘親近不足,這也正常。
畢竟他又不是喻家自己選的媳婦,而是迫於皇帝旨意才迎他進門的,自己有皇室這層身份,對方想必也多有顧慮。
謝璟全程就陪著陸夫人說說話。一盞茶喝完,謝璟感覺差不多就可以走了,這時陸夫人叫人拿了個盒子過來。
“這幅鐲子是家中傳下來的,”陸夫人道,“原本在我這,現在青兒成親了,便交給殿下保管,不是名貴之物,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謝璟點點頭,叫秋瀲收下鐲子,並溫聲道:“夫人往後喚我清嘉便好。”
待兩人告辭,陸夫人望著清嘉的背影,對喻衡道:“……之前擔心這七公主性情與青兒合不來,現在看來倒很是和善。但願以後也別出什麽差錯吧……”
喻青送公主回住處,在府中沿途走走看看,給她稍微認下路。
“有時盡可吩咐管家,直接找我也可以,我會多安排些人手去殿下那邊侍奉的。”
謝璟道:“我喜靜,在宮裏身邊的人也不多,不用這麽費心的。”
隻有自己的人用著才安心,謝璟不想讓外人近身侍奉,但喻青似乎誤會了,以為他在客氣,道:“不費心,晚些時候讓管家帶人過去。殿下現在沒有自己的府邸,在侯府已經是委屈了。那處院落還算寬敞,往後一應事由,都由您自己安排,秋瀲冬漓兩位姑娘初來乍到,打點起來難免生疏,殿下先挑幾個伶俐的用著也好。”
謝璟本來以為自己過得是寄人籬下的日子,現在聽起來,似乎沒那麽糟。
侯府給他一個足夠大且獨立的院落,讓他自己掌管,這比他在宮裏的待遇還好些。
“……嗯。”
“對了,我之前想著那個院子是給殿下的,就沒有貿然起名,殿下可有心儀的名字?之後可以再題個匾額。”
這麽貼心,饒是謝璟也沒挑出什麽錯,他隻得對喻青笑了一下:“好……隻是得讓我想一想。”
公主眼角微彎,莞爾一笑,喻青又是險些直了眼睛,她忙道:“嗯嗯,慢慢想,不著急。”
她移開視線,轉了個話題,指著不遠處道:“那裏是懷風閣,便是我起居的地方。”
謝璟若有所思:“……是不是離我那邊有點遠?”
喻青一頓,公主沒說錯,這其實是故意的,因為離得太近就不方便了。
她倆沒法像平常夫妻一樣雙宿雙飛,喻青需要做個恭敬冷漠的丈夫,除了必要的見麵外得少點相處。
畢竟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越親近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這些是她早就想好的策略,但現在公主不過是輕飄飄地問了一嘴,她就感到壓力了。
是啊,新婚夫妻隔了快大半個府,這叫什麽樣子。
喻青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平時早晚有練武的習慣,怕打擾殿下,而且以後上朝、處理軍務,也是繁忙……”
謝璟覺得這個距離挺好的,很安全,他對喻青的說辭也毫無意見。
喻青說:“……但是我會時常來看你的,離得遠也沒關係。”
謝璟:“……”
他真的想說“倒也不必”,然而看著喻青那張清雋的臉,分明感受到了某種緊張和示好,讓他把話咽下了,說:“好。”
兩個人慢慢的走著,距離不遠不近,對於新婚的夫妻來講顯得有些冷淡,不過本來就是陌生的人,湊到一起是這樣的氣氛也理所應當。
喻青在想要不要挑起什麽話題,但是她又不像聞朔一樣很擅長和姑娘打交道,優雅柔美的七公主和她完全是兩類人,她不敢保證自己能投其所好。
於是就這麽一路無言,到了清嘉公主的院落,喻青才同她告別:“殿下這兩日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一下……臣晚些再來看您。”
公主點點頭。
回懷風閣的路上,喻青默默地想,公主真是一絲驕縱的感覺都沒有,不像一個金貴的殿下,就連世家的女兒恐怕都少有這樣的性情。
開口時聲音總是低柔的,眼睫總是抬起來又溫婉地垂下,什麽安排都接受,不說一個“不”字。
如果她稍微矜傲些,喻青也許還不至於這麽小心翼翼,可她這麽和順寧靜,像蝴蝶輕薄的翅翼,喻青怕傷害到她。
現在兩人才成親,生疏些沒什麽,萬一時間長了,自己還是和她不親近,她會傷心吧?
她又沒有過錯,她一定不清楚,自己的夫君實際上巴不得離她遠遠的……
喻青意識到,自己以後要當的不是夫君,而是負心漢。
像清嘉這樣的人,須得叫人捧在手心裏好好嗬護才行。而她自己根本做不成人家正經的夫君,
這該如何是好?
走到自己院子門口了,綺影叫她,她才回過神。
“昨夜怎麽樣?”綺影問。
早上她特地過去新人那瞧了瞧,給公主奉上了早膳,觀察下來,認為昨夜應當相安無事。
喻青道:“嗯,正好公主……不太方便,我倆分床睡的,我睡榻上。太軟了,都睡不著。”
營帳裏的行軍床睡慣了,即使是在府裏喻青的床也硬得很,公主的軟榻本就有層絨墊,又鋪上了被褥,感覺脊背都睡軟了,今早起來輕飄飄的。
綺影道:“……這樣啊,倒是不錯,還算運氣好。”
喻青心想也是,這幾天估計都不用去公主那邊睡,她在信期,不會召駙馬一同就寢,自己隻要請個安,陪她用晚膳,然後就能回來了。
這也就是躲一時而已,以後總得再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