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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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璟本以為喻青來過看到了就好了,昏昏沉沉一會兒,又聽人說駙馬方才跑去宮裏,直接把太醫帶了回來。
都說了不用,這人還弄得興師動眾的……
喻青帶了兩個太醫,都是老頭,動作慢悠悠的,簡直要把她急死,殊不知兩人已經跟著她一路小跑了。
看他們先後給公主把脈,撫須沉思,又在外頭討論著擬寫藥方。
她忍不住問:“孫太醫,殿下她如何?”
“嗯,是和從前一樣的症狀,”太醫道,“氣血阻滯、脈象錯雜,每每發作都是如此。”
“那你寫的方子,又是管什麽呢?能讓殿下她快些好嗎?”
太醫搖了搖頭,喻青的心又沉了半截。
“這病蹊蹺古怪,除了殿下,也未有其他的病例。殿下每次發作,骨骼筋絡都劇痛難忍,從這點看,就是天生不足之症,是沒法診治的。不過,應當對性命無虞,老夫開這方子,有助於舒緩氣血,減少痛楚。”
此等描述,喻青聽了都心驚。侍女說清嘉過去一直都有這舊疾,都已經習以為常。這麽多年,該多痛苦?
看太醫這束手無策的樣子,恐怕所謂不傷及性命,也隻是僥幸而已。
反正也治不好,開點方子讓她服了藥自己挺過去而已。誰知道下一次會不會出意外?
患病的若是哪位受寵的鳳子皇孫,恐怕再難也得想辦法,再不濟也該有太醫專門侍奉。這次就推脫磨蹭半天,之前的無數次一定也是這麽過來的。都說清嘉是皇後養女,若皇後真的愛護,這麽會被人這麽輕視。
喻青不由得握緊了手。
“去找最好的藥材,若是外麵采買不到,就讓管家帶著我的牌子去太醫院求……我再進去看看公主。”
她輕手輕腳地來到臥房外,侍奉公主的婢女輕聲道:“世子,殿下在休息呢。”
“嗯……我不吵她,”喻青說,“我實在不放心。”
望著清嘉蒼白的容顏,喻青心裏十分難受,又沒有別的辦法。
陸夫人聽說公主急病,也是嚇了一跳,過來看了看,聽喻青講了情況。
做母親的人本就易生惻隱,陸夫人聽了也滿臉擔憂:“怎麽會有這樣的病,從小受了多少罪,可憐孩子……讓他們好好照料公主,若有事,再派人告訴我。”
草草用過午膳,食不知味。喻青也沒心思去別的地方,就打算守在雯華苑裏。
因為時隱時現的痛感,謝璟睡也睡不安穩,醒來秋瀲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搖搖頭,沒有胃口。
“藥也煎好了正溫著,讓人端進來吧。”
“太醫的藥麽?”謝璟道,“不想吃,放著吧。”
他的這些症狀都是人為的,往後也是得服對應的解藥。
太醫能治才奇怪,開得那些藥也不頂什麽用,喝了不知多少亂七八糟的藥湯,最多就是暫時緩解一下,藥效過了更頭暈。
“畢竟是駙馬特地請的太醫,”秋瀲小聲道,“駙馬他也還沒走呢。”
“他在這待著做什麽……又不是大夫。”
“剛才他聽說您這會兒醒了,想再來看看。”
好麻煩。謝璟心想,還有完沒完了。
他自己現在這模樣恐怕和死人也差不多,正常他絕對不想以這種狼狽不堪的狀態示人。
要是能把喻青嚇走也就算了,可是這人還一個勁兒地往前湊。
“殿下今日沒吃過東西,要不要讓人上些清淡的菜肴?”喻青正在門口問侍女。
“不用了,”謝璟勉強出聲,“吃不下。”
喻青歎氣:“可是等下服藥,不吃些東西會傷胃的……”
“……”
謝璟現在隻想扶額,抬眼一看,才發現喻青今日連冠也沒戴,原本就簡單束著的頭發,可能是由於奔走,這時也有些鬆散了,還有些歪。
平時都有板有眼,這樣子還真難得一見。
“你就是這麽去太醫院的……?”
清嘉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虛弱的臉上出現了一點神采。喻青一愣:“嗯?”
謝璟道:“頭發散了,也不知道。”
喻青抬手一摸自己的腦後,也是無奈一笑:“衣冠不整,讓殿下見笑了。”
她隨手解開發帶,捋了捋散開的發絲,然後麻利地重新係上。
不知怎麽,當喻青解開頭發的一瞬間,謝璟看著對方,莫名感到一絲陌生,竟然有和平時不同的氣質。
見公主仍看著自己,喻青道:“怎麽了?”
謝璟緩過神:“還有一縷呢。”
喻青鬢邊還垂下一點半長的發絲。他下意識想抬手去碰那縷被喻青漏下的頭發,抬到一半停下,感覺自己病得糊塗了,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喻青也沒注意,她以為公主隻是指給自己提醒一下,摸了摸鬢邊,隨手將發絲別在耳後。
“等下服了藥,看看是否能好些。我看太醫那些方子也是治標不治本,都不頂用,”喻青道,“我也結交過一些雲遊江湖的名士,這幾日就飛書,看看能否請到世外的神醫。總得想辦法把這病治好,京城的太醫見識短淺,外頭的醫者興許見過此類病症。”
謝璟:“……這就是天生的隱疾,好不了,不用費力做這些。”
喻青輕聲道:“別這樣想,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
公主還這麽年輕,過去一定是積攢了太多的無奈,才會不抱期望。她無論如何也得盡力鼓勵她。
“本來想這兩天去趟檀音寺,休沐也快結束了……”喻青想了想,決定道,“我等下寫個折子遞給聖上,再多請幾日休沐吧。等你好了,再去上朝。”
謝璟一聽就不好,連忙阻止:“那怎麽行,你是臣子,別為我耽誤正事。”
喻青心道又不用領兵打仗,能有什麽正事。
在京中無非就是做個駐軍統領,練練兵,鞏固些巡防,誰都做得來。這些統統不如公主重要。
謝璟本來就是想借病回避喻青一段時間,冷靜冷靜想想辦法。
萬萬沒想到適得其反,不僅沒如願,看喻青這架勢還要一直纏著他。
“真的不用,”謝璟說,“你這樣我反而不放心……明日你也去一趟檀音寺吧,替我上柱香,興許病就好得快些呢。”
喻青皺著眉,無奈應下。
太醫的藥有鎮定安神的效果,公主服用之後淺眠了一會兒。
喻青暫且離開,找秋瀲和冬漓詳細地問了問公主的病症,她倆伺候公主多年,一定很清楚。
她了解了之後,也好回去修書寫明,讓友人們幫著在外麵求醫問藥。
目送喻青走後,秋瀲也是舒了一口氣。
她也沒想到,這駙馬一聽殿下病了,竟然在跟前也忙活了一天。
太醫的湯藥作用有限,快入夜,謝璟醒了,難受得直哼,感受到侍女偶爾過來給他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什麽時辰?”
“戌時中。”
痛感在夜裏總比白天更明顯,謝璟估計自己是睡不了了。
小時候也是無數個不眠之夜,那時他還沒這麽能忍,痛得直流眼淚,蜷在被褥裏,想念母親和兄長。但是誰都不在,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
在皇兄還沒出事的時候,他也短暫地擁有過親人和嗬護和陪伴,那些溫情就成了他唯一的盼頭。
從宮裏到了侯府,雖然也沒什麽變化,但好歹是離希望更近了些。等到一切妥當,皇兄從南沼回來,就能……
謝璟迷蒙地想著,感覺秋瀲出去了片刻,又來到近前,為難地說:“殿下,駙馬又過來了。”
謝璟在心裏“嘖”了一聲。本就睡不著,喻青在這更鬧心。
“怎麽又來了……”他低聲抱怨道,“別讓他進來了,我難受。”
堂外喻青正等著,秋瀲出來,告訴她別進裏屋了,她道:“殿下睡了嗎?那也好。”
秋瀲道:“……沒有,殿下醒著。隻是夜深了,不好再見人。駙馬的心意,我已經轉達殿下了。”
喻青道:“她是不是又嚴重了?我去叫太醫來吧。”
秋瀲忙攔住喻青再去折騰,道:“別,再找人過來怕是又要打擾殿下了,殿下睡不著,現在隻想安靜些呢。”
喻青明白了,心想清嘉現在定然十分不舒服。
她以前受了刀劍傷,麻沸藥過勁之後,傷口痛起來,也是整晚睡不安穩,必須得轉移心思到別處才能好點。
小傷尚且如此,清嘉肯定更嚴重。她是將軍,恢複元氣總是更容易些,隻要能吃能睡,很快就無礙了。
可清嘉本來就柔弱,整天幾乎水米未進,晚上又睡不了,這該怎麽好起來?
喻青想了想,讓家仆去懷風閣幫她拿一件東西。
“……好像,有聲音?”
耳邊似有悠悠的樂曲聲,像風一樣,清遠澄澈,讓萎靡的謝璟睜開眼睛。
他幾乎以為是出現幻覺了。
“……你們能聽到嗎?”謝璟問。
兩個侍女都說能聽到,謝璟默默想,那就不是他痛得腦子出問題了。
也不知這是哪來的曲子,冬漓說出門看看。
旋律起起起伏伏,流暢婉轉,他的注意短暫地從酸痛的骨骼血脈中偏離出來,跟著節奏吐息,好像稍微好了些,心神也不自覺地放空了。
樂聲久久不止,不知過了多久,謝璟都有些昏昏欲睡,他心想就算是飲宴,也太晚了,再說他這院子在侯府深處,素來寧靜,外頭的聲音很少傳的這麽遠。
他喃喃道:“這是什麽,笛子嗎……”
冬漓早就回來了,聽見謝璟問,便小聲答道:“殿下,是世子的笛音。”
謝璟闔著的雙眼睜開,目光怔怔透過垂落著的紗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