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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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青在庭院中,手上拿著瑩白的玉笛。
    這還是她第一次吹奏這把容妃所贈的笛子,果然如清嘉所言,是珍藏的名品,笛音不帶一點瑕疵,恍如鳳鳴。
    隻是她會的曲子不算太多,一曲一曲,熟悉的都快吹完了,剩下的隻是靠記憶隱約完成。
    笛子還是喻朗教她的,小時候她不甚從演武的石台上摔落,腿摔傷了,手也蹭破一片,晚上連哭帶鬧,她娘又不會童謠,喻朗特別慣著妹妹,吹笛子哄她睡覺。
    後來喻朗給她做了一支紫竹笛,年頭一長,都老化幹裂了,音不再準。吹奏塞外曲的時候,仿佛融進了漠北的風沙,很是蕭瑟。
    因為有幼時的記憶,喻青覺得這法子也許會奏效,或許笛聲也能替公主緩解片刻,伴隨她早些入夢呢。
    “世子,世子……”
    有人叫她,喻青放下笛子回身,隻見是公主的侍女。
    “殿下請您過去呢。”
    清苦的藥香依然彌漫在公主的臥房中,比白天更濃。
    喻青發現公主沒有躺著,正穿著寢衣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著自己。
    “殿下?”
    清嘉說:“剛才是你在吹笛子啊。”
    喻青是想哄公主睡覺的,可見對方並未入眠,不禁訕訕道:“是吵到殿下了嗎?我本來是想讓您好受些……”
    其實她特地隔了一段距離,就是為了讓聲音別太大。
    清嘉搖了搖頭,臉色在昏黃的燈下明暗不定,她緩緩道:“駙馬不是說過,你不會吹笛子嗎?”
    “嗯?”
    喻青疑惑了一下,這才想起來。
    當時拿到容妃的笛子,她本想將生母的東西留在公主手裏,讓她自己保管,於是就推辭了一下。
    她早把這件事忘在腦後了,不想公主還記得她這借口,於是不好意思地道:“隻是會一點而已,又不算好聽。”
    公主輕聲道:“誰說的?我聽著曲曲都好。你怎麽吹得這麽好聽?”
    喻青道:“是笛子的音色好。殿下要是喜歡,我繼續吹給你聽。”
    清嘉認出了喻青手上的笛子,默然片刻,抬頭對喻青莞爾一笑。
    “今夜太晚了,明日你不是還想去檀音寺嗎?早些休息,累了一天了。下次再吹給我聽吧,”公主說,“我好多了,謝謝你陪我這麽久。”
    *
    第二日,喻青帶著經文,快馬加鞭去了檀音寺,又見了安仁和尚一麵。
    “上回你說,我命中帶煞,會克公主的命數,是你編的,還是確有其事啊?”她懷疑地問。
    公主這突如其來的一病,讓喻青心裏沒底,此刻見到安仁,下意識就想起了上回他的斷言。
    安仁納悶道:“那不是事先跟你們串通好的嗎?”
    喻青:“……公主剛病了,我總感覺太巧合。”
    安仁笑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呐。子虛烏有的事,反倒自己嚇自己了。”
    喻青道:“你替清嘉算算命數,她能長命百歲麽?”
    “老衲不是算命先生,可不會這些。欽天監不是說,你們八字相合,姻緣天定麽?想必也不會亂說的,”安仁悠悠道,“別的不知道,但小友看來是動了凡心了。既然如此,何必要瞞著你那位娘子呢?老衲還以為你二人不睦呢。”
    跟外人也說不明白。
    喻青無奈地想,欽天監要真會算,怎麽可能把她和清嘉兩個女子算出姻緣來,多半是不可靠了。
    她去佛前將抄寫的經文焚燒掉,心裏默默祈願。原本假意抄寫的經文,現在她卻真的希望能夠為清嘉消除災病。
    翻著紙張,喻青從中發現了幾頁不屬於自己的娟秀字跡,想起來那一次清嘉偶然過來,幫她抄的。
    她一時竟然沒舍得燒掉,把那幾頁收好放進了懷中,默默對菩薩說失敬,這幾頁她暫時就不供上了,之後再補齊吧。
    兩日後,喻青休沐結束,成婚以來第一次上朝麵聖。
    她還沒領官職,議事也沒她的事,她滿心惦記著公主,立在那裏左耳進右耳出。散朝之後,不少官員過來想來套套近乎,恭喜一番,結果喻世子就敷衍幾句,很快就腳底抹油似的走遠了。
    “世子,世子!”
    喻青已經快到了自家馬車處,聽到略有熟悉的嗓音,回頭一看,發現是太子謝廷瑄。
    別人就罷了,太子總不好當沒看見,喻青隻得拱手道:“殿下。”
    “世子總算是休沐結束了,本來孤還想著去府中拜訪,一直也抽不開空。近來如何?”
    喻青道:“多謝殿下關懷,怎敢勞煩殿下來臣府上?若殿下惦念清嘉,改日我攜她一同來見殿下。”
    謝廷瑄一頓,他可沒太在乎清嘉不清嘉的,他主要是為了喻青。
    “哈哈,擇日不如撞日,孤今日恰好閑暇,想著邀些人一起品茶清談呢。世子可願過來?”
    喻青毫無興趣,要是往常,去也就去了,賣太子一個麵子,但這兩日實在沒閑心。
    她婉拒道:“今日臣恐怕去不了了,辜負殿下好意。臣得早些回府陪伴公主。”
    “哦?”謝廷瑄好奇一笑,“這新婚燕爾常聽說,卻沒聽過連半日都分不開的,世子與清嘉竟如此和睦?”
    喻青搖搖頭:“其實是公主剛剛大病一場,還未康複。”
    太子意外道:“她病了?怎麽回事?可請太醫?”
    喻青道:“嗯,孫太醫這幾日都在侯府照料著。不過也沒什麽好的方子,畢竟是十數年的舊疾。”
    謝廷瑄的神情很茫然:“……舊疾?是說……”
    喻青看他這樣子心下便了然,恐怕太子根本不知道,應該是從未關注過清嘉這個妹妹了。都說清嘉是皇後養女,不曾想太子對她一點手足情分都沒有。
    “生來的弱症,每次發作都苦不堪言,所以臣不太放心。”
    “哦,那確實……”太子沉吟片刻,此刻也不好再強行相邀,隻得道,“這病是很棘手,孤手上有些珍稀藥材,都是溫補元氣的,便送到侯府去吧。”
    喻青道:“多謝殿下,那臣先告辭了。”
    *
    謝廷瑄麵色微沉,本來是做足了準備要與喻青一敘,結果喻青卻毫無主動的意味。
    回到東宮,聽人匯報起賀家與五皇子的動向,不免更加煩躁。
    下人斟的茶有些燙,謝廷瑄皺眉,直接發落了板子。
    太子妃道:“殿下這是怎麽了,因何煩心啊?”
    謝廷瑄道:“我看金羽衛是要落在賀家手上了。”
    太子妃:“嗯?喻世子不打算跟殿下聯手麽?母後不都找過七公主了嗎?”
    “誰知道,”謝廷瑄說,“今日喻青說清嘉病了,早早回府,也不知是真的還是托辭。”
    太子妃也皺了皺眉:“七公主跟咱們本就不是一條心,難為母後養她許多年。她可是容妃的女兒,不說盡力幫殿下,恐怕從中作梗也未可知呢。當初還不如把馨兒指給世子,馨兒伶俐多了……”
    太子道:“你懂什麽,父皇想召回喻青,當時母後隻是乘勢而為,除了清嘉,別人也不好提及。清嘉再怎麽也是公主,為了給她賜婚讓喻青回來名正言順,用她父皇也放心。要是直接提馨兒的名字,那豈非直接讓父皇生疑嗎?”
    “……”太子妃歎道,“可這七公主嫁了又沒作用,妾身這不也是想給殿下分憂麽……”
    “罷了,等幾日再看看吧。”太子道。
    *
    “駙馬來了。”
    今日不是上朝去了麽,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謝璟心裏正嘀咕,喻青已經推門而入。
    謝璟勉強撐起身,抬眼發現來人一襲赤色朝服還未曾換下,前襟上是代表武將的錦繡獸紋,束著黑金腰封,極矜貴、又利落,更顯的人麵如美玉。
    “殿下原來醒著呢,今日好些了嗎?”喻青快步走來。
    “……”
    謝璟一瞬間內心複雜。
    ……他病了好幾日,過得顛三倒四,形貌根本沒空打理。喻青這麽光彩照人地往屋子中間一站,他自己豈不是更形容枯槁了?
    “……還可以,”喻青聽到清嘉懨懨地說,“駙馬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朝廷上沒我的事,我就早些回府了,”喻青聽她聲音,就知道依然沒怎麽好轉,又問道:“可服過藥了?還痛嗎?今日稍微吃些東西好不好?”
    謝璟其實還是難以下咽,稍微吃了兩口清淡的粥和菜。
    “今日下朝還碰到太子殿下呢,”喻青說,“聽說你病了,他挺惦念你,還要送些藥材來。”
    雖然知道太子不過是客氣,但到底是清嘉的親人,若是連個記掛她的人都沒有,那她會失望的。喻青提這一嘴,不過是為了寬慰下清嘉。
    謝璟聞言卻心下一沉,想起此前皇後的叮囑,知道太子還是打算拉攏喻青。
    “太子兄長他……還說什麽了?”
    “沒什麽,臣早早回來,沒有談太多呢。”
    “嗯。”謝璟半信半疑。
    他不放心的不是喻青,而是謝廷瑄。要是真和他攪在一起,對喻青百害而無利。不知道謝廷瑄後續還有沒有別的醃臢手段。
    強撐起精神和喻青說了一會兒話,等喻青一走,謝璟倒回床塌,揉了揉眉心。
    喻青一身清白,前途無量,不能讓謝廷瑄染指。但他是個武將,恐怕不懂那麽多彎彎繞繞的謀算,隻怕被蒙騙了。以後總得找機會提點他當心太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