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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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後,祝明璃把身上的田契身契地契裝好,再讓焦尾帶上自己整理好的賬本,輕裝簡行往外院的方向去了。
昨日說好派人跟隨她出府,今日一大早,鄔七就安排了兩個靠譜踏實的親衛候著。兩人換好下人服,一幅家丁模樣。
綠綺安排得很妥帖,馬夫一早就起來謹慎檢查馬車,侍從待命。
丫鬟們都是卡著點做事,祝明璃剛剛走到馬車旁邊的時候,一陣洪亮的晨鍾聲鼓聲蕩起,音浪蔓延開,將沉睡的長安城喚醒。
開坊時間到。
一行人出府,祝明璃終於見到了長安城。
長安的大街比她想象中還要寬闊平坦,街道規劃橫平豎直,沈府坐落的坊離皇城較近,附近十分雅靜。車馬再繼續前行,才熱鬧了起來。
坊牆不高,還是用土夯的,著急忙事的百姓早早就候在此處,坊門一開,新的一天也開始了。
越往外走越熱鬧,食肆的熱氣散開,燒餅、胡餅、餺飥……香氣混雜在一起,淹沒在行人的談話聲中。
祝明璃還看到了高鼻深目的胡人,正在赤膊叫賣,蒸騰的香氣撲麵而來,她連忙叫停馬車,都穿越了,誰能忍住不嚐嚐正宗的胡餅呢?
焦尾按她的吩咐下車購買,隨行的所有人都得了一塊餅,這叫出差的“夥食補助”。
隨行的人沒想到自己也能拿一塊兒,他們在出門前,也就是天還黑的時候就墊了肚子,現在有肉的胡餅遞麵前,說不饞是假的。
眾人連忙謝過,一咬一嘴葷油的胡餅下肚,一個個都樂開了花,出城的步伐輕盈了不少。
等到了田莊,差不多就到了午飯的時間。
祝明璃已經在車上睡了兩回,再睡下去腦子就要成漿糊了。
由於他們輕裝簡行,來的隻有兩輛馬車,還有隨行騎馬的兩名親衛,排場完全不夠看。
田莊的人遠遠瞧著,並沒有迎上來。
這裏疏於管理,莊頭多少年也見不到主子巡查。
親衛二人沒去過沈家的田莊,也不知道這裏屬於祝明璃的嫁妝。綠綺看不過,小聲使喚家丁去把田莊領事叫來。
不過祝明璃並不講究派頭,不等人來接,就先一步走了進去。
她挑燈夜讀也算有點用處,大概能看出土地規劃不好。不過在這個時代,也沒人能耕出多麽肥沃的田地。
在她皺眉思索時,田莊領事們終於姍姍來遲。
這裏雖然隻是在京郊,但祝家人從未來過,頂多就是派管事來。
世家缺不了糧,囤糧賣糧自有一套章程,祝家並不太在這上麵操心。
聽到家丁來喚人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是管事來了,直到聽到“娘子”二字以後,他們才想起來祝家小娘子前一陣嫁人了。
二人匆匆迎來,慌張行禮,說話文縐縐的,倒不像是管種地的。
“佃戶們在哪?”祝明璃翻著名冊,估算人力。
“回娘子的話,他們早早就去地裏幹活哩。”副莊一邊帶路,一邊解釋道,“這裏有一部分不是一直跟著咱們的佃戶。前些年南邊鬧災,災民北上,祝家開倉放糧,受惠的一部分災民簽了身契,免租期兩年,繳糧比普通佃戶多兩成。”
說話的功夫,幾人來到田莊後邊,這裏搭著不少茅草房,工工整整。
祝明璃心理裏估算了一下,田莊並沒有狠狠壓榨佃戶。
祝家提供種子和口糧,年利很高,按平均收成來算,至少五年才能還清,即便是這樣,也算是上好的主家了。
莊頭小心跟在祝明璃身後,心裏擔憂。
出嫁的娘子來看自家田莊,左不過是為了看糧產來的。
極有可能是嫁為人妻後,盤算嫁妝,發現田莊進項太少。
窮苦人過日子不容易,尤其是受了災的。莊頭猶豫開口:“去歲大寒,糧產很低。佃戶們平日裏不吃飽,便耕不動地,所以咱們也沒有狠收糧稅,至少要讓他們有力氣耕田。”
祝明璃回過頭來看他,在沈府待久了,難得見到一個心軟心善的管事。她翻著名冊:“這麽些人,怎麽分田的?”
“看糧產。流民裏也有種田好手,分的稍多些,糧產也確實更多。還有就是拖家帶口的,人多,力氣更多,養田也更細致,也稍微多分了點。”
祝明璃又問他農具、耕牛的問題,莊頭一一答了,頗有條理。
“你一直都是守著京郊田莊的?”
莊頭搖頭,神情有些尷尬:“之前是布莊裏的,得罪了貴人。”他人老實,不會說話,被“貶”來了田莊。
布莊掌櫃,必然是能認字能算賬。
祝明璃繞了一圈,大致都了解了。
這個時候廚娘飯也燒好了,祝明璃一行人湊合了一頓,便返程回城。
臨走前,她對莊頭道:“還要麻煩你留心一下,這些佃戶裏,誰最會耕田,誰頭腦靈活。”
莊頭連道:“不敢不敢。娘子有吩咐,小人必然上心。”
以祝明璃的背景來看,除非祝家沈家雙雙倒台,她這輩子也不會缺口糧,但她仍把糧食耕田放在主要地位。
沒辦法,農業大國從小的教育就是這樣的。
田莊看了,管事的頭腦清楚,佃戶們也沒有虛報,田產沒有像沈府內宅那樣被謔謔,祝明璃就放心了。
回程的路上,行人多了不少。中午才開市,路上挑著擔子、拖著貨車的商販不在少數。
既然都出府了,祝明璃也不想回去悶著,便讓家丁先回去,剩下一些人朝西市出發。祝明璃嫁妝裏的鋪子不在西市,西市買賣者多為平民百姓和胡商,規模極大,一下午是肯定逛不完的。
親衛對這種地方很是抗拒,但祝明璃眼睛都亮了,恨不得一口氣紮進人群堆裏湊熱鬧。西市不比東市,人口混雜,熱鬧異常,若不是行人的服飾各異,有一瞬間祝明璃都感覺回到了後世的古城景點。
分清各個方向大致賣的貨物類別後,祝明璃抬腳往沒那麽吵鬧的方向走,果然沒走多久就見到了販賣瑪瑙水晶的店鋪,因為價格的問題,平民百姓很少在這邊消費。此時瑪瑙水晶的製作工藝算不上絕佳,但勝在款式稀奇,風格迥異。
祝明璃挑了兩樣發飾,一麵鑲葡萄石鏡,結賬利落,掌櫃笑得極其諂媚。雖然賣的是波斯玩意,老板卻是漢商。
祝明璃指著一個瑪瑙瓶問:“有沒有比這更透的,無色的器皿。”
掌櫃的笑道:“小店倒是沒有,貴人您往前再走個百步。”
祝明璃道謝,到了賣玻璃的店後發現此時玻璃製作的技藝十分落後,雜質多,且不耐高溫,想要靠蒸餾瓶提純釀酒的美夢破碎。
她也不失望,右轉出道,往酒肆走,挑了些清酒葡萄酒搬上車,又趕在閉市前打包了兩份果餡兒饆饠。
一份自己品,一份給沈令儀。
饆饠皮脆餡軟,香甜可口,沒有添加劑糖精,但也不遜於後世的甜品,總體感覺神似麥當勞的水果派。
祝明璃有了靈感,比精細手藝比不過這些廚娘廚師,比甜品種類她可不會輸。生活在信息大爆炸年代,甜品推陳出新,中式西式,絕不重樣。
回到沈府,換衣淨麵,一身清爽,祝明璃帶著小禮物朝沈令儀院子去了。
沈令儀知道祝明璃一早就出府了,她特意派人過來知會了沈令儀一聲,說今日不交割了,免得沈令儀白跑一趟。
不用管中饋,也沒人聊天,沈令儀一整日就看書畫畫,清閑裏透出幾分不適應的無聊。
正對著書本發呆時,忽聽得一陣低語請安:“三娘子。”
由遠至近,越來越清晰。
在沈府裏,能被叫“三娘子”的隻有一位。
沈令儀立刻站了起來,麵上露出笑容,但又想到“都快傍晚了,三叔母過來不會是找我繼續捋中饋事宜的吧”,笑容又變成痛苦麵具。
但她還是小跑出去迎接,站在門檻上,正巧見到祝明璃走過來。
“三叔母!”
祝明璃抬手:“來,給你帶回來的櫻桃饆饠。”
沈令儀驚了。
倒不是她一個大家閨秀沒吃過或買不起這種吃食,實在是她從未有過長輩出門後為她帶零嘴的體驗。
她把沉穩的禮儀拋之腦後,兩部並做三步跳到祝明璃麵前:“真是給我的麽?”
“那不然還能給誰?”祝明璃笑著把饆饠遞到她手裏。
沈令儀連忙道謝,迫不及待打開油紙。
小姑娘味蕾靈敏,最愛口味豐富的零嘴,沈令儀尤其愛甜食,此時這份零嘴在她眼裏就是十足的美味,主要是心裏的幸福感尤其濃厚。
饆饠還沒吃完,祝明璃又拿出小盒子:“還有這個櫻桃發釵,我瞧著挺新奇的,配你昨日那套衣裳正妙。”
驚喜真是源源不斷,沈令儀猶豫道:“三叔母,怎能讓你如此破費?”
這還真不算破費,尤其是對於家底豐厚的沈家來說。
祝明璃又把鏡子和手鐲遞給她。
沈令儀這下不是驚喜了,是手足無措。
“我……三叔母、這?”她有記憶時就已經失去了生母,阿耶沒有再娶,於是女性長輩便隻有大姑母、祖母、二叔母,她們不虧待她,也會贈她首飾,但這和祝明璃這種不同。
長輩回家,帶上小玩意兒和吃食回來哄小孩,這種溫馨與親密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一時百感交集,嘴上懂事地道:“三叔母,下次不要這般費心了。”
但這對於祝明璃來說卻是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在後世,別說家長下班回家,哪怕是姐姐出去玩了,回來順手給妹妹帶點路邊攤也很正常。
她拍拍沈令儀的肩膀:“這有什麽,順手的事兒。”盛世民風開放,此時男女大防沒那麽重,年輕小娘子也能出去逛,但也不能像男子那樣總在外麵晃悠。
反而是她這種嫁為人婦,沒長輩約束,丈夫又不在身旁的最自由。
沈令儀卻想得更深一點,將首飾盒拿好,認真抬頭看她:“叔母,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若是你在沈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能出力的,一定會幫你。”祝明璃嫁來沈府當主母,無論是長輩還是郎君都沒人在幫扶,整個府內,隻有她這個年歲不大的後輩能說上話。
也隻是祝明璃本事兒強才能立住,換了別人,這種心酸誰能輕輕咽下呢。
她十分共情這種女子才會有的處境,無論出於什麽目的對她這麽好,沈令儀都希望祝明璃能輕鬆一些,至少在她這裏不用操心費力。
祝明璃不知道沈令儀看著沉默內斂,內裏想法這麽深,她隻是點點她的腦門道:“你才是不要客氣。少操心,年紀輕輕的像個小大人似的。”
沈令儀把祝明璃送至院門口,直到看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歎了口氣回房。
她年底就十五了,平民百姓一般這個年歲就嫁人了。稍微有點家底的人家不缺聘禮米糧,會把女兒留到十七八歲,但也隻剩兩三年,不遠了。
三叔母來的時日很短,卻是她少女時代最輕鬆甜蜜的一段時光。雖然輩分差得大,但在沈令儀心中,祝明璃就是幼時幻想中的溫柔阿姐,帶給她的安全感極盛,這種日子像夢一樣,生怕醒來。
摸著手上精美的櫻桃發簪,沈令儀對丫鬟道有些困倦,想小憩一會。
解了帳簾,視線被隔絕,沈令儀將被子拉到臉上,安安靜靜地大哭了一場。
*
回院的路上,正值閉市,擊鉦聲蕩開,足足敲了三百下,一直到她走回院內才停止。
繁華熱鬧的東市西市安靜了下來,安靜了一整日的內院卻熱鬧了起來。
廚房管事一邊往外瞧,一邊催促道:“快點,娘子馬上就要回來了。”
祝明璃踏入院門,小廚房精神振作,排好隊準備上餐。
祝明璃並不是一個苛責的人,她給廚娘寫了個單子,大致寫了自己喜歡什麽口味的飯菜,一日三餐最好有什麽菜式。畢竟她的口味和這個時代的不太符,想讓廚娘一下子開悟做出她喜歡的菜,實屬異想天開。
比如後世炒菜用到的鐵鍋,現在還沒發明出來呢!
時人早膳常吃的餺飥,也就是麵片湯,被她挪到了晚膳。湯底用豬大骨熬製而成,泛著薄薄一層油花,清淡而鮮甜,配上少量烤羊肉、烤韭菜、涼拌菘菜,簡單好消化,不會吃太撐。
祝明璃對晚飯很滿意,喚來焦尾:“下午買的酒,給我盛一點來。”
焦尾問:“娘子,要哪一壇?”
祝明璃:“都要,用我買的琉璃杯裝。”
這小日子真是滋潤,若是未出閣的姑娘,還真不能這麽自在。
又想到係統的提示劇情走向,沈績絕對是個事業腦,肯定不經常在家窩著,這種日子她能一直過下去,簡直不要太爽。
焦尾屬於祝明璃指哪打哪的,綠綺倒是想勸,但想到反正這個院子她們看著,也沒人敢出去傳閑話,也就算了。
祝明璃等著酒,這才發現周圍站著兩個眼巴巴的傳菜丫頭。
炙熱的目光看著自己,眼神相撞後又低下頭,但很快又忍不住再次抬頭看來。
祝明璃一頭霧水:“你們瞧著挺麵生的,之前不是你們傳菜吧?”
聽到祝明璃搭話,兩人既緊張又鬆了口氣,似乎就等著這一茬,忙不迭地道:“回娘子,小廚房排了班,每十日輪換一次。”
排班還是從值夜傳開的製度,祝明璃讓綠綺做了值夜小丫鬟的木牌,掛在木板上,誰輪班誰的牌子就挪到最前麵,這樣省得花功夫記,誰輪班也清楚,免得又出現頂班、連續值夜的混亂。
大家看見了,便明白娘子是個講“規矩”的人。既然如此,那傳菜這種可以在娘子麵前露臉的活計,也得排班輪班。
在內宅裏,很難有現代說的“晉升機會”。大多數人都能力普通,運氣平平,也不存在熬資曆這回事,從小丫鬟熬成了婆子,可能依舊在底層。
但現在不一樣了,一旦職責被劃分出來,規矩被擺在台麵上,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合格的蘿卜就能被人頂下來,空缺的坑位也可以填上水靈靈的蘿卜——娘子身邊的貼身丫鬟可缺著呢。
兩個丫鬟今天淨麵了無數回,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珍藏的首飾也戴上了。
同舍的丫鬟看見了,酸溜溜憋出一句:“狐媚子。”……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罵。
由於香豔情事總是傳得廣泛,導致大家對丫鬟們時常存在誤解,認為年輕漂亮的丫鬟會想“爬床”,掙個名分,從此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然而這種事少之又少,先不說一個丫鬟敢大膽“勾引”主子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就說成功了,也不可能有什麽好下場。階級差異太大,丫鬟不過是個“物件兒”,男主人用了就丟,照樣回去幹活。且大多數時候的小丫鬟們都是被迫,一腔苦楚隻能自己咽下。
幸好沈府家風嚴謹,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但容貌上乘的丫鬟也不愛往主子跟前湊,萬一主子心情好,把自己指給什麽半老管事當獎賞,也夠嗆。
但這些擔憂,在三娘子的院裏通通不會發生。最會察言觀色的丫鬟們發現,娘子就喜歡瞧著清爽幹淨的丫鬟,隨手吩咐人的時候,也會下意識點人群裏最賞心悅目的,於是最近個個精神飽滿,神態昂揚。
人不就是活個奔頭嗎,努力有回報,幹啥都有幹勁兒。
於是最近沈府三房頗有種“百花爭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