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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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裁的動作很快,日暮時分,接風宴已在紫雲台鋪開。
    宿靈息作為這場宴會的主角,坐在掌門的左下方,瓏玉隨計寰雲坐在宿靈息身後,二人並排,她身後又坐著蕭若豈。
    計寰雲的對麵坐著鶴發長須的大長老,左手坐著二長老,餘下長老依次而坐,尚在山中的長老悉數赴宴,諸位叫得上名號的掌事兒自然沒有缺席的道理,除此之外還有各家的小輩,算下來長情天老中青三輩的頭麵人物盡數出席,紫雲台主殿排的滿滿當當。
    “諸位,今夜良辰宜景,諸多喜事撞日,今日叨擾諸位清淨,一是為三長老洗塵,二是為我長情天不日開啟的升門大比提前祝賀,”首位上的褚裁起身,高舉手中金樽,“願我長情天,薪火不絕,萬世不朽。”
    瓏玉隨著人群捧著酒水起身,山呼,“願我長情天,薪火不絕,萬世不朽。”
    如洪流般的聲音差點兒將房頂掀了去,瓏玉將冰冷的酒水送入口中,辛辣的味道讓瓏玉瞬間皺起了小臉,乘著落座放下酒杯,五指摸向桌子上的果盤拽過兩個碧綠的葡萄塞進口中。
    果汁在口中炸開將辛辣驅逐,她這才感覺自己的舌頭得救了。
    這時,身旁傳來一聲冷笑。
    她轉頭,計寰雲正提著玉壺起身去前方為宿靈息斟酒,等他再回到座位上,蕭若豈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師兄是拿師姐當犯人嗎,竟然敢對師姐下不離。”
    蕭若豈手中盤著兩個幹核桃,不斷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計寰雲放下玉壺,回眸一撇,“師弟少言幾句廢話,你的師姐也不會有今日。”
    蕭若豈眼眸半眯,“解開。”
    計寰雲輕飄飄地回,“那就破我的術。”
    哢嚓一聲,兩個核桃碎成粉末。
    計寰雲收回視線,無視後方的怒火目視前方。
    蕭若豈舔了舔唇角笑了,有朝一日,計寰雲必然是他的手下敗將。
    往日裏,若這兩人針鋒上瓏玉早就出來解圍了,但是現在她隻有看好戲的心思。
    管他們的死活幹嘛,以後這兩人也沒有人管她的死活。
    前方觥籌交錯,假話宣天,瓏玉坐立難安的在後方報複性吃著東西,轉眼間桌上的珍饈美饌見了底,可她卻越來越難受。
    或許是方才的酒,許是……總之,她的胸口處好像有一團火在悶著燒,煩熱地瓏玉忍住了摔東西的衝動,用力扯了扯衣襟。
    “怎麽了?”計寰雲的語氣像是在問,你又在耍什麽把戲。
    “這裏太悶了,我想出去透透氣。”
    計寰雲盯著瓏玉額發下密密麻麻的水珠看了會兒,又瞥了眼其他地方,酒席過半,許多長老,掌事身後都空了些位置,他這才放下手裏的東西起身,走了幾步後回頭,“走吧!”
    盡管瓏玉再不想也不得不同他一起出去。
    殿外月色朦朧,星光暗淡,兩道身影沿著長廊靜靜往前走,瓏玉的鳳頭靴踩著計寰雲的影子,心中琢磨著要怎樣才能哄著計寰雲放開她。
    計寰雲在長廊的出口處停下,簷上垂下的幡布遮住他的冠發,一並落下的淡墨也遮住他的神情。
    就在瓏玉糾結自己應該裝作發脾氣還是可憐說好話時計寰雲開口了,“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解釋?解釋什麽?
    瓏玉的心比這月色還要茫然。
    她什麽都沒做,就是多吃了些。
    今天又是打架又是逃跑的,她是真的餓了,長情天和別的門派不太一樣,這裏不講究辟穀,反而將吃作為重中之重。
    不吃飽怎麽又力氣和別人打架?
    綿綿拳嗎?
    計寰雲轉頭,“黑市那個一境修士,你們何時認識?又交往到了什麽地步?日後準備如何?”
    “?”瓏玉的表情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大聲笑出來,她隻是笑笑,並沒有讓女主掉馬的打算。
    瓏玉笑了會兒,突然問,“師兄喜歡我嗎?”
    計寰雲坦然地看著瓏玉,“我們沒有可能。”
    瓏玉早就知道了。
    不是從知道劇情開始,而是從懂事兒開始就知道了。
    “其實我也想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了。”
    “是嗎,那你喜歡誰了,那個一境修士?”計寰雲的冷嘲熱諷來的又快又急,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你喜歡他什麽?他又喜歡你嗎?你別忘了,他在穗寧郡丟下你就走,瓏玉,你就這麽下賤…”
    “啪!”
    計寰雲被一巴掌打斷了話音,他側著臉,臉龐還保留著餘痛。
    他低低笑了聲,瘋魔而糜爛地繼續說完未說完的話,“你就這麽下賤,總是喜歡不喜歡你的人。”
    “你才下賤,”瓏玉還未落下的手重新揚起,氣憤地已經忘記對麵是九境巔峰的修士了。
    計寰雲一把扣住瓏玉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裏麵的骨頭一樣,“我說的有錯嗎?”
    “有錯,我光明正大,敢愛敢恨,不知道多高貴,”瓏玉隻是生氣,其實根本不會因為計寰雲惡毒的言語就陷入懷疑和羞愧。
    看著瓏玉銳利、清醒的目光像一根刺,硬生生地刺進了計寰雲的眼眶。
    計寰雲猛然放開她,後退了幾步。
    “鬧什麽?”宿靈息領著蕭若豈從瓏玉背後靠近,他麵上不勝酒力地緋紅,被涼風一吹,散去不少。
    蕭若豈幸災樂禍地說,“大師兄也喝多了,這臉怎麽這麽紅啊。”
    宿靈息目光落在計寰雲的左臉上,哪裏是紅了,明明是個巴掌印,再看瓏玉,一張小臉也氣鼓鼓的,察覺他的目光,故意將臉瞥向一邊。
    宿靈息依在柱子上,帶著醉意,懶懶問道,“誰先惹的事兒?”
    計寰雲,“我。”
    宿靈息,“自己領罰。”
    按照規矩,計寰雲要自領十戒鞭。
    計寰雲欣然接受,“是。”
    處置完後,宿靈息靠近瓏玉,伸手拂開落在她臉頰上的碎發,“不生氣了,嗯。”
    他那個“嗯”有些灼人,瓏玉下意識躲開,宿靈息的手卻陡然落下抓住了被不離禁錮的手腕往前一扯,“玉兒。”
    瓏玉上前幾步,在快要撞上宿靈息時停下,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溫潤的氣質變得混濁尖銳。
    這樣的宿靈息,不止瓏玉一人覺得陌生。
    “師尊,你醉了,”計寰雲與蕭若豈下意識去擋,誰知宿靈息隻是微微一笑後隨手捏碎了瓏玉手腕上的不離禁製。
    他鬆開瓏玉,像是於春日放飛一隻紙鳶,“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兒去吧。”
    方才的失態好似幻覺,人常說喝酒誤事,宿靈息一向不勝酒力,雖有些失態卻也無傷大雅,瓏玉如風吹般揭過,並未放在心上。
    “多謝師尊,”夜色漸濃,時不我待,瓏玉對著宿靈息一笑,提著裙子轉身就跑。
    “師姐,”蕭若豈想跟上去,瓏玉回頭,“別跟來。”
    蕭若豈釘在遠離,眼看著瓏玉跑遠,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回頭質問計寰雲,“這麽晚了,師姐去哪裏?”
    計寰雲無視掉蕭若豈,“師尊,您不該如此溺愛她,您可知她是去找誰?”
    宿靈息,“找誰?”
    “…她近日不知在何處結識了個一境修士,”計寰雲說的已經相當委婉。
    蕭若豈蹙眉,“男的?”
    計寰雲沉默。
    宿靈息笑了聲,盯著計寰雲的目光飽含深意,“我離山之前問過你,可願與你師妹定下婚約,你拒絕了。”
    蕭若豈嬉笑,“你自己拒絕的斬釘截鐵,現在裝什麽?”
    宿靈息目光一轉,“若豈,你師姐似乎未叫你起來,你該回去跪著了。”
    蕭若豈後背一涼,在不頂嘴,冷嗤一聲後甩袖離開。
    廊下唯剩兩人。
    宿靈息,“你去黑市是為了雪上引雷香?”
    計寰雲覺得有些跳躍,他還未從方才的事兒中掙脫,不過他還是從善如流地回答,“是,不過失之交臂了。”
    宿靈息,“以你的天資不需要這些外物。”
    計寰雲垂眸,“可是弟子實乃突破此境。”
    他尋求了太多辦法,卻都沒有用。
    宿靈息負手朝廊邊走了走,“修行不止要修,還要行,行著覓也,覓道,覓心,道之一途你向來明惠,唯獨心之一途,你放不下,舍不得,怨憎恨,明知危樓卻伴其墜深淵,心如此之重,境界何以突破?”
    計寰雲似有所悟,卻又在徹悟之時息鼓偃旗。
    他放不下,求不得,怨憎恨……早已看不清前路。
    計寰雲,“師尊,若我無法勘破呢?”
    “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嗎?”宿靈息的聲音極為殘忍,“若你無法勘破,那你此生將止步於此了。”
    他一直都清楚,所以對於雪上引雷香的得失並不看重,否則鄭家根本拿不走。
    計寰雲看著茫茫夜色,宿靈息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酒醉腦子確實有些重了,他準備回去。
    他還未來得及動身,計寰雲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我同意了。”
    宿靈息回眸,盡管心知肚明,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同意什麽?”
    計寰雲,“婚約,我同意了。”
    宿靈息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咧開嘴角,“最近諸事繁多,婚約一事兒先放在後麵吧!”
    計寰雲也確實不著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