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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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謝觀棋掃完玉山大道,天上的太陽已經沉沉西墜。
他收拾完掃起來的垃圾,再歸還掃把之後,就去向戒律長老複命——臉拉得比棺材還陰沉的戒律長老,認認真真把整個大道又檢查了一遍,確認謝觀棋沒有偷奸耍滑之後,才放他離開,去上晚課。
等晚課結束,天色也黑完全了。
謝觀棋回到燕稠山親傳弟子住處,熟練的從櫃子裏掏出各種工具擺到桌麵上:有錘子銅絲鉗子,還有一種乳白色的膠水,是他向同門師弟借的。
師弟說這是目前市麵上性價比最高最牢固的膠水——換句人話來說就是在一堆便宜貨裏最好用的那款。
劍宗有些劍修窮得恨不得把法衣也當掉,鞋子穿掉底了自然也舍不得換新的,抹點膠水粘回去也就繼續湊合著穿了。
鞋子掉底和簪子斷開是差不多的原理,那麽能粘鞋底的膠水自然也就可以粘斷掉的簪子。隻是……
看著被粘得不太齊整,邊緣有膠水痕跡的珠花,謝觀棋陷入了沉默。
總覺得這支珠花被修好的模樣,和他記憶中珠花原本的樣子,實在是相差甚遠,甚至看起來有點醜。
但珠花因為被他掰開重新粘了好幾次,上麵那幾塊脆弱的礦石已經不能再掰了——再掰的話,它們會因為承受不住外力,而碎成一堆垃圾。
謝觀棋原本以為修理珠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自己隻需要在背書之餘抽點睡眠時間出來,就能很輕易把它修好,再悄無聲息的放回去。
結果一連修了半個月,珠花越修越爛,絲毫沒有變好的跡象。反倒是謝觀棋——從一開始的‘背書之餘抽點時間就行’,到‘沒空睡覺了還是先修珠花吧’,再到‘沒空睡覺背書了這顆珠子又串錯了得拆掉重新來’。
以至於考試的時候,看見滿紙密密麻麻的字,謝觀棋直接困意加倍,趴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
等他睡醒的時候,別說卷子,連同一間教室裏考試的同門都已經走完了。
不過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重點是這個修無可修的珠花——謝觀棋兩手並攏托著它,眉心緊皺,然後試圖通過改變珠花照光的位置,來找到它看起來還可以的角度。
敲門聲響起的瞬間,謝觀棋迅速將珠花藏進懷裏:“進來——”
二師弟推門而入,看見他滿桌子的工具,很是意外:“師兄,你在修劍鞘嗎?”
謝觀棋:“我的劍鞘很好,不需要修,什麽事?”
二師弟:“哦,我來拿明竹的學習筆記。”
謝觀棋麵露疑惑:“明竹是誰?”
二師弟:“……就是海角。”
謝觀棋一下子恍然大悟:“噢!你等一下。”
對方一說劍名,謝觀棋就立刻想起了相對應的那把劍——順便也想起了劍的主人,是他數個師妹之一,但是謝觀棋不太記得對方具體長什麽樣子了。
他取了書冊拿給二師弟,二師弟忽然指著自己問:“師兄,我是誰?”
謝觀棋理所當然的回答:“落霞啊。”
二師弟:“……”
已經懶得糾正了,就這樣吧。
他翻了個白眼,把書冊卷成一卷握在手上,轉身就要走——謝觀棋忽然問:“落霞,你會修首飾嗎?”
“首飾?”二師弟腳步一頓,立刻不計較謝觀棋的稱呼問題,“我什麽都會修一點,不過你為什麽要修首飾?”
他在腦子裏快速搜索了一遍和謝觀棋有關的記憶,但沒能在謝觀棋存在的畫麵裏麵找出任何一個和女人相處的畫麵。
師妹們不算,師妹不是女人,師妹是債主。
難道是和女劍修切磋時不小心挑壞了對方的發簪?應該不是,謝觀棋劍法沒那麽差,除非他是故意的。但是二師弟想不出來謝觀棋幹這種事,謝觀棋在他印象中是那種心中無女人拔劍非常神的人。
謝觀棋把自己修了許久的珠花掏出來,捧在手上給二師弟看。
二師弟當機立斷:“把它扔掉。”
謝觀棋:“……?”
二師弟:“不管它原來是什麽樣子,但它現在被修得像一坨紫色的粑粑,我要是珠花的主人,我會把你連同這支珠花一塊扔出去。所以你不如現在直接扔掉。”
謝觀棋頗為失落:“有這麽醜嗎?”
二師弟無語:“你想象一下這玩意兒出現在原主人頭上。”
謝觀棋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立刻站起來打開窗戶,輪圓胳膊用力把珠花扔了出去。
扔完珠花,他轉身十分期待的看向二師弟:“接下來呢?”
二師弟:“這支珠花是不是那個醫修的?”
謝觀棋:“……”
他不說話,二師弟一下子了然,於是跳過了珠花主人的問題,繼續問:“她知道這個珠花壞了,並且還在你手上嗎?”
謝觀棋思索片刻,搖頭:“她不知道。”
二師弟:“很好,那麽從現在開始,當做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保守這個秘密,直到你進墳墓為止。”
謝觀棋:“進墳墓的時候就可以說了嗎?”
二師弟:“棺材板蓋上了最好也別說。”
見謝觀棋陷入沉思,二師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隻要假裝無事發生,這件事情很大概率就這麽過去了。”
“如果你試圖去補救一個錯誤,那麽你就會犯下更多的錯誤。”
說到後麵,二師弟的語氣變得十分痛心疾首,並開始向謝觀棋描述自己當初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淪為了合歡宗弟子的玩物。
謝觀棋其實沒聽懂,不過落霞看起來很有傾訴欲,所以謝觀棋默不作聲的坐在椅子上繼續聽。
不過隻有身體還留在這裏繼續聽,謝觀棋的思緒卻早就已經跑遠了。
他一會想著那支珠花,一會又想著今天碰見林大夫,林大夫跟他說的話。
謝觀棋本來是希望林大夫高興,所以才去找白龍珠的——可是白龍珠找錯了,林大夫也沒有高興。
林大夫說‘這條路這麽長,太陽又這麽毒’的時候,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他。謝觀棋無法形容林大夫那樣的眼神,教他腦袋暈暈,心裏也莫名其妙的慌。
那時候不管林大夫說什麽,謝觀棋覺得自己應該都會點頭答應。
他想林大夫說得也很有道理,早課和文考還是重要的,而且他已經這麽大了,還被戒律長老罰掃,也有點丟臉。
二師弟說著說著,感覺有點餓了,瞥到桌上有一包手帕墊著的糖果——顏色各異,聞起來很香很甜。這糖果看起來和謝觀棋很不搭邊,他也沒多想,伸手去摸。
“師兄,我吃點……”
他的手還沒有伸出去,就被謝觀棋一把抓住。二師弟‘噯’了一聲,謝觀棋把他手推開,將那包糖果收起來,貼身放好。
謝觀棋站起身來:“我要去練劍了,你也來嗎?”
二師弟叭叭的嘴一下子閉上,借口自己還要去找師妹還東西,快速的跑走了。
*
因為暈船難受的緣故,林爭渡為此推遲了下山補充物資的時間。
夏日酷暑,小鎮街道上的人也變少了。隻有一些不怕曬的小孩,仍舊成群結隊在街頭巷尾橫衝直撞,把自己曬得像一塊黑炭。
林爭渡背著藥簍先去醫館坐診,下午又去獵戶家裏接了兩條腿一隻胳膊。等到太陽落下,她吃了頓姚娘子現做的清爽涼麵,照例去澡堂裏泡澡,找簪娘給自己梳頭。
簪娘拿了新簪子來給林爭渡挑,林爭渡往腦袋上戴什麽她都大讚好看——知道這些話裏麵有奉承的成分,但是誇獎的話誰不愛聽呢?
於是林爭渡大手一揮,除了自己腦袋上戴著的,又買了許多自己平時上山根本不會戴的漂亮首飾。
簪娘笑得見牙不見眼,連忙拿出盒子來幫林爭渡裝首飾。
裝著裝著,簪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拍著自己大腿道:“對了!林大夫,您朋友前幾天在我這訂了一支珠花,說是今天來拿——但他現在還沒來,我等會就要家去了,您能不能幫我轉交給他?”
林爭渡正捧著銅鏡在照自己,聞言一愣,回過頭去:“我朋友?”
簪娘:“就是春天的時候,和您一起來義診的那位小公子。穿著一身黑,模樣很俊,又很有氣勢的那位。”
她這樣一形容,林爭渡立刻就知道是誰了。
簪娘連忙又補充道:“若是您不得空,那就算了。”
林爭渡:“有空,給我吧——他找你訂的是一個什麽樣的珠花?”
簪娘眼眸彎彎笑了起來:“是前幾個月流行的琉璃藤花,紫色的,您之前也戴過,我那次還給您紮了個雙月髻呢!”
雖然簪娘提示得很到位,但實際上林爭渡還是沒記起來是哪個。她在這紮過太多種發型,也買過太多發釵,光是紫色的就有十幾件,誰記得清哪個是哪個。
不過沒問題,等簪娘把盒子交給林爭渡後,林爭渡轉頭就自己打開了看——等看清楚盒子裏躺著的珠花樣式後,林爭渡微微挑起眉。
林爭渡記起來了。
她確實有一對這樣的珠花,不過其中一個找不到了。因為獨個戴起來不好看,所以剩下的那個也就被林爭渡放進了櫃子最裏麵,再也沒有拿出來戴過。
將盒子重新蓋上,揣進懷裏,林爭渡背著藥簍,沿街散步。
夜色深了,月亮升得極高,亮堂堂照到街道光滑的青石磚上。林爭渡踩著月光蹦了一會,倏忽停下腳步,抬頭往前麵望去——
劍宗和藥宗下山是共用一個出口,所以在這裏可以堵住謝觀棋的幾率是百分百。
他也看見了林爭渡,眼睛瞪大十分吃驚的模樣——上回見麵時,謝觀棋說要把頭發剪了,不過現在他的頭發還是那麽長,發梢還是卷卷的。
林爭渡向他招了招手,謝觀棋遲疑了幾秒鍾,最後還是走到林爭渡麵前來。
林爭渡注意到他呼吸要比平時更急促,周身繚繞一股尚未來得及平複的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