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罰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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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找不到另外一支對稱的珠花,林爭渡幹脆換了發帶,重新幫青嵐梳好頭發。趁著梳頭發的空隙,林爭渡問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青嵐喜歡養貓,經常從山下帶回許多流浪貓來養。
    最近有幾隻貓進入了發情期,整夜嚎叫不休。為了不被其他弟子投訴夜間擾民,青嵐決定將那幾隻貓抓起來絕育。
    其中有幾隻虎斑狸花貓格外機警難抓,青嵐蹲了數日。剛好那天陸圓圓用原型趴在石頭上曬太陽,被青嵐誤當做自己養的貓抓回去絕育。
    陸圓圓頂著一張糊了膏藥的臉,憤憤道:“她居然還給我下藥!要不是我還有點修為,及時掙脫醒來,我現在就是一隻母貓了!”
    青嵐委屈反駁:“誰讓你沒事曬什麽太陽,曬就算了,還要變成貓去曬。虎斑狸花都長得那麽像,我怎麽分得清楚?”
    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句,馬上又要再吵第二回。像是互相比拚誰的聲音更大一樣,對罵的噪音立體環繞在林爭渡一左一右。
    她捏著眉心歎氣,把兩個人都訓一頓,趕她們去走廊窗戶邊手牽手的罰站。
    把人趕走之後,林爭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剛才她們吵得太大聲,現在閉上嘴之後,林爭渡仍舊感覺自己耳邊猶有雷音貫耳。
    忽然間,林爭渡想到一件事情:青嵐也是十七。
    她手掌貼著耳朵輕揉的動作停住,神色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盡管在此之前林爭渡就知道謝觀棋隻有十七歲,也知道青嵐是十七歲,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兩人是同齡人這件事情——
    也差太大了。
    幸好青嵐隻是林爭渡的師妹,而不是師侄這個輩分的人,不然林爭渡就更要感覺到奇怪了。
    林爭渡單手托著臉頰,往窗外看去,看見青嵐和陸圓圓的背影冒在打開的窗戶框裏。她們倒是確實在牽著手,不過卻在互相用大拇指和食指擰對方虎口,一邊痛得齜牙咧嘴,一邊又沒有人肯先鬆手,互相很不信任的盯著對方。
    林爭渡看得直想歎氣,又走神的想著:也不知道謝觀棋回劍宗上課上得怎麽樣了。聽說劍宗有文考,謝觀棋考得怎麽樣了?
    謝觀棋考了個倒數第一。
    倒不是這次卷子出得有多難,也不是因為謝觀棋答卷子答得有多爛——而是他在考場上大睡了一覺,睡到考試結束後隻交上去一張白卷。
    劍宗自開設文考以來,隻有考得爛的弟子,卻還從來沒有交白卷的弟子。
    戒律長老很生氣,說開設文考原本也不指望大家都能學成滿腹詩書才華,隻求啟蒙開智定心——可以寫得不好,但是不可以交白卷,還在考試的時候睡覺,這是目無尊長。
    所以罰謝觀棋去掃玉山大道。
    玉山大道就是劍宗那條非常寬闊非常長,貫穿了整個靈山的長道。平時那條路都是由不同長老的外門弟子來負責,各人負責自己地盤麵前那段,現在大家都放假了,因為整條路都交給謝觀棋來掃。
    要掃滿一個月。
    *
    林爭渡扶著牆壁幹嘔,因為沒吃東西,所以胃裏一陣痙攣,什麽也沒吐出來。
    和她同來送藥的師姐等她吐完之後,遞給她一顆酸梅子:“你早說你暈船啊,反正也不是什麽要事,換別人來也可以的。”
    林爭渡臉色蒼白的含著酸梅子,擺手,氣若遊絲:“無妨,我還能走……”
    師姐連忙拒絕:“還走什麽走啊,你就坐這休息吧。反正也沒多少藥,我一個人去送就行了。你就坐在這,不要亂走,等會回程我們就不坐靈舟了,我去找劍宗的弟子借一隻仙鶴來——坐仙鶴好歹通風,顛簸也比靈舟少,說不定你會舒服一點。”
    說完,她將林爭渡按到一邊台階上坐下,自己帶著藥品先行離開了。
    藥宗每月會將一些效果穩定的成品藥,便宜折價賣給劍宗做儲備。送藥弟子則由各位長老親傳輪流擔任,每次兩人。
    菡萏館負責送藥的人平時都是陸圓圓。林爭渡從自己的收藏裏翻出來一本古籍,借給他看——沉迷看書的陸圓圓便順理成章將送藥任務委托給了林爭渡。
    林爭渡也知道自己暈船還恐高,所以出門之前準備了特效暈船藥。
    然而不起效果,她仍舊是從上船吐到下船,現在坐在椅子上都還覺得腿軟。
    師姐給的那顆酸梅子還是起了點作用,林爭渡腳踩實地之後又含著酸的,感覺那股子難受的勁兒慢慢退散了許多。
    午後的太陽比疫鬼還毒,劍宗的玉山大道一如既往寬敞而坦蕩,道路兩邊高而茂盛的鬆樹隻在腳底下投下一小塊陰影。
    那些小塊的陰影看起來沒有絲毫涼意,隻讓人感覺越發燥熱。
    林爭渡撐了一把傘沿著大道邊邊閑逛。雖然有傘,但她還是被傘外強烈的光線刺得眯起眼睛來,才能視物。
    今天玉山大道格外安靜,除了曬得地磚發白發光的太陽外,幾乎找不到其他帶有活氣的東西,更別提那些年輕的劍修們了。
    林爭渡對劍宗弟子了解有限,不知道她們是否也會畏懼入夏之後和毒圈差不多的太陽,所以才默契的不出現在這裏。
    不過她聽說了一些關於謝觀棋最近的傳聞——他在文考上交白卷,被戒律長老質問原因時回答因為很困所以就在考場上睡了。
    聽說劍宗的戒律長老被氣得要死,立刻罰他去掃劍宗大道。
    林爭渡用手掌搭在眉骨,往前麵更遠處眺望:隻看見被曬亮的地磚,好似一大片翻了白肚快要被曬死的魚,看著就讓人熱。
    沒看見人。
    林爭渡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來早了。也許劍宗比較人性化,讓弟子等太陽下山了再出來掃地。
    她正思索著,一道聲音從身後飄過來:“林大夫?”
    林爭渡一個激靈,握緊了傘柄,在原地轉定了幾秒鍾後,才慢慢轉身去——看見謝觀棋拄著掃把站在她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
    他今天也沒穿劍宗弟子標配的衣服,烏鴉鴉一身黑,卷曲的長發束了個高馬尾,每個翹起來的發尖都被太陽曬得光閃閃,像一顆掛了很多小燈泡的黑色聖誕樹。
    謝觀棋把掃把換成單手拎,三兩步走到林爭渡麵前。
    林爭渡摸了摸自己鼻尖:“我過來送藥。”
    謝觀棋:“送藥?”
    林爭渡解釋:“就是藥宗每個月例行要送過來的成品藥……這個月輪到我來送。不過我有點不舒服,所以我師姐讓我呆這休息,她自己去了。”
    “你這個頭發——”
    林爭渡停了一下,看向謝觀棋卷翹的發梢,“是變不回去了嗎?”
    謝觀棋用手指梳了一下卷發,鬱悶回答:“試了好幾種辦法,但還是直不回去。我已經打算找個時間,把它剪掉,新長出來的頭發應當就是直的了。”
    林爭渡看了看他頭發的長度,頗為惋惜:“都留這麽長了,直接剪掉好可惜。”
    謝觀棋:“總不能一直頂著這頭卷發……”
    林爭渡:“其實你卷頭發挺好看的。”
    謝觀棋愣了一下,眼睛在這麽一瞬間睜得要比平時大許多,也沒有接林爭渡的話,隻是有些呆呆的站著。
    林爭渡也不在意,繼續道:“不過,這麽熱的天氣,你拿著掃把要幹什麽?”
    注意到林爭渡目光掃過自己手上的掃把,他沉默了片刻後,抬手揉揉自己脖頸:“罰掃。文考沒考好,得掃一個月。”
    他沒說是交白卷,倒數第一,隻說是沒考好。
    林爭渡也不拆穿,隻是往前麵還剩下很長一截路的玉山大道望過去,眉心微蹙:“規定了非要現在掃嗎?”
    謝觀棋點頭:“罰掃都是這個點來掃。”
    林爭渡在自己乾坤袋裏摸來摸去,最後摸出一個瓷瓶,遞給謝觀棋:“散熱藥,吃了不會中暑。”
    謝觀棋接過來,解開蓋子後看也不看就倒了兩粒下嘴。沒想到異常的苦,他嘴巴一閉上鼻子和眉心就皺了起來,額角上青筋也跟著跳了跳。
    林爭渡把傘往後撇在肩膀上,抬起頭望著他:“苦嗎?”
    謝觀棋皺著鼻子,把舌頭吐出來一點——他的舌頭被藥丸染成了黑色,看著很詭異。
    謝觀棋:“好苦。”
    林爭渡笑了笑,低頭解下一個荷包,“你手過來。”
    謝觀棋也低頭,視線往下落到林爭渡發頂:林爭渡今天編了發辮,裏麵隻編了一根紫色的發帶,在末端係了個簡單的結。
    一小束紫菖蒲別在發帶結裏,和發帶的顏色互相呼應,素淨秀麗。
    她今天沒有戴亮晶晶的珠花——謝觀棋心裏這樣想著,乖乖的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給到林爭渡麵前。
    林爭渡抽開荷包係帶,往他掌心倒,倒出來好幾顆顏色各異的半透明糖果,甜絲絲的氣味在悶熱空氣裏迅速擴散。
    謝觀棋掂了掂,那幾顆糖果被他掂得在手掌心打轉,把白的一層糖霜染到謝觀棋手心上。
    謝觀棋道:“幹嘛給我糖?”
    林爭渡:“不是苦嗎?”
    謝觀棋:“我很大了,早就不吃糖了。”
    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找出一張手帕,將糖果包起來,道:“不過我師妹很喜歡吃糖,我可以留給她。”
    林爭渡將荷包係好重新掛回腰帶上:“隨便你。”
    今天的太陽實在又熱又曬,悶得林爭渡心裏不痛快,將剛撇到肩膀上的傘又撐回來。
    傘麵唰的一下擋住謝觀棋視線,他隻能看見油紙上畫著一弱柳扶風少女單肩抗柳樹。
    這種組合有點詭異,但是執筆的人畫工極好,畫得婀娜少女活靈活現——結果就是讓這對詭異的組合,視覺衝擊力更強了。
    謝觀棋往旁邊挪了挪,從走在林爭渡後麵,變成走在林爭渡旁邊。但是林爭渡那把傘遮得嚴嚴實實,謝觀棋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謝觀棋:“你下個月還來送藥嗎?”
    林爭渡回答得幹脆利落:“不來!”
    謝觀棋一愣:“為什麽不來啊?”
    林爭渡把傘麵往旁邊撥,素白潑墨的紙麵轉開,露出底下半張曬紅的臉,和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她唇角擒著笑,說話慢慢的:“不來就是不來,沒有為什麽。怎麽,你下個月有事情要找我嗎?”
    被她那樣望著,不曉得為什麽,謝觀棋忽然覺得自己後背有點冷。
    他默默感受了一下曬到腦袋上的太陽光,隻當自己多心:可能是被散熱藥苦得腦子神誌不清,以至於感官失調了吧。
    謝觀棋搖頭:“沒有事情,隨便問問。”
    林爭渡幽幽道:“不要當隨便的人,大人是不會這麽隨便的。”
    謝觀棋:“……”
    他找不出話來回林爭渡,林大夫的嘴上功夫實在勝他許多,三言兩語就能教他暈頭轉向,說多了還要向林大夫道歉。
    謝觀棋幹脆把嘴閉上,拎著掃把同林爭渡一起在大道邊邊溜達。鬆樹的葉子在她們頭頂晃得沙沙作響,除此之前就隻有蟬鳴鳥叫混合在林爭渡的腳步聲裏。
    林爭渡精力不濟,很快就走累了。但是她抬頭往前看,隻見玉山大道還有好長一截——等會謝觀棋得把這條路從頭到尾全掃一遍,而且他還不能撐傘。
    她長呼出一口悶而熱的氣,把傘移開,抬眼道:“謝觀棋——”
    謝觀棋頭一次被她這樣連名帶姓的叫,心底莫名的一激靈起來。
    林爭渡道:“白龍珠和夢魘對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並不重要的東西。你作為朋友,若是在外出途中,尚有餘力時為我捎一件回來,我會很開心。但它們不值得你專門跑一趟。”
    “不值得你錯過比賽,也不值得你逃課。”
    謝觀棋聞言,心頭頓時發悶起來,感覺堵得慌。他正要開口說沒關係,說其實比賽和文考也沒那麽重要——
    林爭渡輕輕道:“好好上課,認真文考,下次不要再交白卷了,這條路這麽長,太陽又這麽毒。”
    謝觀棋忽然間不想同她對視,感覺她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分明是柔和的目光,卻像火一樣燒著他的臉。
    他把臉轉開,也聲音輕輕的回答林爭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