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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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因從棋罐中拈起一枚白子,置於掌心,伸向弈刀叟,示意猜先。
    弈刀叟見狀,枯瘦的臉上笑意更深了些許,眼角的皺紋堆疊起來:“小和尚,看你氣定神閑,倒是自信得很。”
    了因隻是微微頷首,唇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並未接話。
    最終猜先結果,是弈刀叟執黑先行。
    弈刀叟也不客氣,枯指拈起一枚黑子,啪的一聲,清脆地落在右上角星位。他抬眼,目光重新落在了因那平靜無波的臉上,緩緩道:“小和尚,老朽聽過你的名字。”
    了因執白落子,聲音平和:“能入前輩之耳,是晚輩的榮幸。”
    “聽聞你佛法精深”弈刀叟緊隨一子,構成小飛守角,同時慢悠悠地問道,“卻不知,你精通哪幾部佛經?”
    了因不假思索,白子應聲而落:“精通談不上,隻是對【阿含經】【大般若經】【金剛經】等十幾部佛經,略有所研。”
    弈刀叟正要落子的手指微微一頓,渾濁的眼珠抬起,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十幾部?這麽多?”
    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明顯的詫異,似乎覺得這個數量超出了某種預期。
    了因正準備落下的白子在空中稍滯,他抬眼望向弈刀叟,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一絲不解:“多?”
    他似乎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對此感到驚訝。
    弈刀叟卻不解釋,隻是“啪”地將黑子拍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下棋。”
    他顯然不願再多言此事。
    亭內一時隻剩下清脆的落子聲,兩人不再言語,專注於縱橫十九道之上。
    弈刀叟落子如刀,棋風老辣,步步為營,往往能預判了因數步之後的意圖,占得先機。
    而了因的棋路卻如天馬行空,不受常理束縛,時而輕靈飄逸,時而奇兵突出,在黑棋看似嚴密的布局中尋找縫隙,竟也絲毫不落下風。
    轉眼間,二十幾手已過,棋盤上黑白交錯,初具格局。
    弈刀叟凝視棋盤片刻,枯指摩挲著一枚黑子,緩緩道:“棋能觀人。你的棋,靈性十足,可見你還未······”
    他抬眼,目光如實質般落在了因臉上:“聽聞你一日參透無字玉碑,又能從佛經中領悟武學,倒也算是可造之材。”
    常人眼中的驚豔絕才,到了對方口中卻成了可造之材。
    了因正拈起一枚白子,聞言動作未停:“多謝前輩誇……”
    讚字尚未出口,便被弈刀叟打斷。
    弈刀叟那枚摩挲許久的黑子終於落下,截斷了白棋一條尚未成形的潛龍,他目光依舊停留在棋盤上,仿佛隻是隨口一提:“佛經固能化解武學戾氣,然天下宗門,無佛經者,不也照樣傳承萬年,英才輩出?”
    他枯瘦的手指在棋罐邊緣輕輕敲擊:“所以啊,佛經,夠用便好。”
    了因正欲落子的手停在半空,眉頭微蹙,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困惑:“前輩此言……是何意?”
    他全神貫注於思索對方話語中的機鋒,卻未曾留意到,弈刀叟此刻正抬眼,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悄然掠過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聽完了因的疑問,弈刀叟緩緩搖頭,目光從了因臉上移開,重新投向棋盤,那眼神深處似有幽光流轉,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
    “該你落子了。”
    對方不願深談,了因便暫且按下疑惑,白子輕落,他轉而問道:“晚輩曾聽聞,當年前輩在中州邊界,曾一刀斬斷南荒入東極滄海之水,斷流三日,方始複歸,不知……此事是否為真?”
    他語氣平和,仿佛隻是在求證一樁江湖軼聞。
    弈刀叟夾著一枚黑子,並未立刻落下,而是搖頭歎息一聲,臉上露出追憶之色:“陳年舊事,提它作甚。年紀大了,氣血衰敗,也不知這副老朽之軀,如今還能不能斬出當年那般決絕的一刀嘍。”
    他話語間帶著感慨,卻並未否認了因所言。
    了因聞言,輕輕點頭。斬斷滄海之事在江湖流傳甚廣,版本眾多,他提及此事,實則隻是鋪墊。
    他真正想探問的,是另一件更為隱秘、甚至有些驚世駭俗的事情——一件他在冥府聽來的秘辛。
    棋局繼續,落子聲與雨聲交織。
    了因斟酌著詞句,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還聽說……當年前輩初來南荒時,曾隔著八百裏奔湧的南荒江水,對著大無相寺後山,我家那位尊者閉關之處,遙遙斬出一刀。那一刀……不知……”
    了因話語未盡,亭外雨幕中便傳來空苦首座一聲壓抑著怒意的低喝:“了因!慎言!”
    弈刀叟聞聲,隻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渾濁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亭外的空苦。
    那目光看似平淡無奇,既無淩厲的鋒芒,也無迫人的氣勢,但空苦首座卻在這一瞥之下,周身氣機驟然一緊,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讓他汗毛乍起,真氣竟有瞬間凝滯之感。
    他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心中駭然!
    弈刀叟已然收回目光,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枯瘦的手指夾著那枚黑子,“啪”一聲落在棋盤一角,截斷了一片白棋的退路。
    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確有其事。”
    了因心中微動,追問道:“後來呢?”
    弈刀叟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了因腰間,那裏懸掛著一個溫潤剔透的白玉葫蘆。
    他執子的手微微一頓,突然話鋒一轉:“聽聞你身為出家人,卻不忌酒戒。老朽口幹舌燥,不知能否討一口酒水潤潤喉?”
    了因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酒葫蘆:“前輩開口,自無不可。”
    他伸手熟練地解下係繩,將白玉葫蘆遞了過去。
    弈刀叟接過葫蘆,入手微沉,觸感溫涼。他拔開小巧的塞子,並未立刻飲用,而是湊到鼻端輕輕一嗅。
    一股混合著淡淡藥香與醇厚酒氣的奇異芬芳飄入鼻腔,他眉頭微挑,抬眼看向了因:“藥酒?”
    了因雙手合十,神色平和地點頭:“是。上了年紀,總要講究些養生之道,便在酒中添了些溫補氣血的藥材。”
    他這話說得自然無比,全然忘了自己此刻展現的不過是弱冠少年的形貌。
    此言一出,亭外圍觀的一眾大無相寺僧侶,包括剛剛如臨大敵的空苦首座在內,許多人麵皮都是不受控製地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看向了因那年輕得過分的側臉。
    了因似乎並未察覺亭外眾人的異樣,繼續溫言解釋道:“前輩無需擔心藥味衝撞,這藥酒經過晚輩獨家秘法調配,藥材君臣佐使,藥性已與酒液相融,非但無損酒水本味,反而更添幾分醇厚甘香,別有一番風味。”
    弈刀叟怪異的看了了因一眼後,也不多言,仰頭便灌了一口。
    藥酒入喉,初時隻覺一股暖流滑過,隨即一股更加深沉綿長的酒香才在口腔中緩緩散開,果然如了因所說,醇香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