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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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輩厚愛,小僧愧不敢當。隻是……還望前輩海涵。”
    弈刀叟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那落寞的神情中帶著一絲不甘,試圖再做挽留。
    然而,他尚未開口,便被亭外一個冰冷的聲音驟然打斷。
    “阿彌陀佛。”一直靜立旁觀的空生方丈終於踏前一步,他那張平日裏寶相莊嚴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眸子銳利如鷹隼,直直射向亭內的弈刀叟:“弈刀前輩,你與了因下了一天一夜,如今,可分出了勝負?”
    弈刀叟緩緩轉過頭,目光越過亭欄,掃過遠處那群瑟瑟發抖的心意門人。
    他看到了他們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絕望,看到了那無聲的、最為卑微的祈求。
    最終,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喉頭滾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帶著無盡疲憊的歎息,聲音幹澀地承認:“是老朽……輸了。”
    “既然這樣。”空生方丈眼皮微微一垂,語氣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波瀾。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空生方丈那寬大的僧袍無風自動,驟然鼓蕩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磅礴氣機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
    緊接著,他單手抬起,看似隨意地向前虛虛一推。
    刹那間,佛光普照!
    並非溫和的禪意佛光,而是無數道凝若實質、邊緣銳利的金色掌印,如同萬千金色葉片,又似佛陀震怒時揮出的千臂,自他掌心噴薄而出。
    這些掌印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瞬間籠罩了前方近百名心意門弟子所在的區域,精準無比地覆蓋了在場每一位心意門弟子。
    隻聽得一陣密集而沉悶的“噗噗”聲,如同熟透的果子同時落地。
    那近百心意門人,無論是最前方眼神怨毒的長老,還是中間麵露稚氣的少年,在這一掌之下,動作齊齊凝固。
    他們的身軀像是被無形的巨力碾過,眼中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緊接著,一道道血箭從他們口鼻、甚至周身毛孔中飆射而出,近百人如同被割倒的麥稈,在同一瞬間軟軟地癱倒在地,再無一絲生息。
    血腥氣刹那間彌漫開來,濃鬱得令人作嘔。
    整個場麵死寂得可怕。
    了因夾在指間,原本因沉思而摩挲著的那枚白色棋子,“啪嗒”一聲,不受控製地掉落在地,在棋盤上發出清脆而刺耳的聲響。
    他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亭外神色淡漠的空生方丈,隨即又死死釘在那些頃刻間便已失去生命、倒伏一地的屍體上,視野似乎都染上了一層血色。
    他的喉嚨幹得發緊,聲音艱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方……方丈……出寺前,您……您不是降下法旨,明言……明言隻誅首惡,滅其道統即可嗎?為何……為何要……”
    空生方丈眉頭微微一皺,對於了因的質疑似乎有些不悅,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語氣依舊冰冷,不帶絲毫情感:“敢阻攔我寺行事,令大無相寺失了顏麵。僅此一條,心意門上下,便死不足惜。”
    弈刀叟低頭冷笑,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捏得發白:“嘿…嘿嘿……好,好得很!沒想到老夫兩百年未履江湖,如今居然連老友的門人都保不住!”
    他猛地抬頭,渾濁的雙眼迸射出駭人精光,“好個死不足惜?好個大無相寺!”
    話音未落,他霍然起身!
    原本佝僂的身形竟在瞬間挺直,周身骨骼發出劈啪爆響。
    那身陳舊布袍無風自鼓,獵獵作響,滿頭銀發根根倒豎飛揚,一股磅礴如山嶽傾覆、瀚海倒卷的恐怖氣勢轟然爆發,席卷整個殘亭!
    亭柱吱呀作響,似乎不堪重負。他臉上那層行將就木的灰敗死氣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焚天煮海般的怒意——那延壽續命的龜息功,竟在這一怒之下,停止運轉!
    空生方丈僧袍獵獵作響,卻是不退反進,袖袍一揮蕩開撲麵而來的氣勁:“弈刀前輩想要反悔不成?”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磅礴的氣機相互碾壓、衝撞,使得兩人之間的空氣都微微扭曲起來。
    了因靠得最近,隻覺得周身一緊,仿佛被無形枷鎖束縛,又似陷入粘稠膠水之中,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艱難無比,呼吸更是滯澀難通。
    然而,在這令人窒息的威壓之下,不知為何,了因卻總覺得……缺少了一點東西!
    這詭異的對峙隻持續了短短片刻。
    弈刀叟忽然冷哼一聲,竟率先移開了目光,那席卷天地的恐怖氣勢也隨之潮水般退去。
    他轉而望向了因,臉上怒容瞬間收斂,變得古井無波,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複雜意味。
    “小和尚。”他開口,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棋道已如此高超,想必畫技應當也不弱吧?”
    了因正被這突兀的問題弄得一怔,心中疑惑方起。
    弈刀叟卻不再給他思考的時間,右手如電光石火般探出,看似輕飄飄地拍在了他的左肩之上。
    就在手掌接觸肩膀的刹那,了因隻覺得一股完全不同於內力真氣的、難以言喻的清涼氣流瞬間透體而入,直衝識海!
    “嗡——”
    他大腦一片空白,眼前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化作無數紛亂的光影碎片。
    所有的聲音——風聲、血滴聲、甚至自己的心跳聲——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被無限拉長、扭曲,最終歸於死寂。
    緊接著,是一種極致的失重感,仿佛靈魂被硬生生從軀殼中抽離出來。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卻見自己並非站在原地,而是被一道模糊的、散發著淡淡微光的身影緊緊攥住手臂,以一種無法理解的速度向前“飛”去!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有一種純粹的“意識”在被強行拖拽,不知來路,不明歸途,不知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