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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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刀光劍影,都不如麵前人冷淡的眉眼驚心。
    以往他受了傷,她會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傷口泫然欲泣,包紮上藥輕柔,生怕弄疼了他。
    唇瓣幹澀,謝傾言咽下腥甜的口水舌尖舔了一下,給唇瓣抹了絲紅。
    “別聽安王瞎說,我沒有拿你當靶子,隻是覺得這街上景色你會喜歡。”
    蒼白的神色裏染了絲焦急。
    可他眼前的人並未看他,聲音也冷靜平淡。
    “大人不必多說,我理解。”
    孟昭月的視線落在不遠處橋上,那裏尚有三五成群的小娘子拎著花燈走百步。
    衣裙飄揚,在彩色燈光之下如朝雲采霞般亮眼。
    而她披著千金狐裘,卻似暮色殘陽。
    怔愣間,有人抓了她一把。
    滾燙的指尖是烙鐵,驚的孟昭月猛地將人撇開。
    “嘭”一聲。
    “咳咳!咳~”
    謝傾言本是站不穩扶了她一把,被這一巴掌甩得老遠。
    肩膀砸在地上,血汩汩湧出。
    額頭上冷汗瞬間布滿。
    吳周剛巧正在懷裏翻金瘡藥,轉眼就見他們家主子趴在地上。
    “主子!”
    謝傾言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整個人窩在青磚上,喘出口的熱氣糊在臉上,好似被腥甜熏透了。
    孟昭月頓了頓,腳步微微後撤。
    吳周飛撲過去費勁將人扶起的瞬間,孟昭月轉身就跑。
    同時還不忘解了身上紮眼的披風。
    白錦狐裘“唰”的一下,落在滿是灰的青磚上。
    被她飛奔抬起的腳卷起,又無人在意的垂下。
    謝傾言被吳周抬起,半依靠在他身上,勉強睜開的雙眼濕漉漉的。
    朦朧的視線中,那身影越來越淺。
    而他的身子也隨之越來越低,倒下去時,發出一聲清淺的笑。
    “主子?來人快來人!”
    身後傳來的焦急聲孟昭月充耳不聞,解開披風後露出她自己的粗布麻衣。
    十分樸素。
    轉過街角,進了一家成衣店,再出來時,一襲青色交襟襖配上月白馬麵裙,頭戴帷帽,身姿纖細挺拔。
    遠遠看去,還以為是誰家小姐。
    臨水自照時,她甚至認不出自己。
    看著擦肩而過的吳商,孟昭月輕輕出了口氣。
    可她心裏的那口氣還沒喘完,就被另一人擋住了去路。
    “這位小姐,我家公子有請。”
    來人語氣恭敬,但態度強硬。
    身後還跟著四個打手一樣的人。
    隔著一層薄薄的帷帽,孟昭月細細打量了他兩眼。
    身形微彎,稍矮,麵容蒼白……
    “有勞。”
    清江樓。
    頂層,能俯瞰綿延十裏的秦淮兩岸靚麗風景。
    而今日,更是燈火輝煌。
    中間那一段格外的寂靜地方此時陸陸續續恢複了人流。
    任誰也想不到,這裏剛剛曾有一場死戰。
    祁道丞站在窗前,手中把玩著一塊暖玉,半晌才開口。
    “孟姑娘沒什麽想問的?”
    孟昭月瞥了眼身後緊關的門,還是摘了帷帽,跪地行了個大禮。
    “不知陛下喚民女來所謂何事?”
    祁道丞嘴角勾了勾,看了兩眼天上月。
    “聽說,你是謝公公的對食宮女?”
    這話似一條毒蛇吐著信子。
    孟昭月頭更低了。
    許久,頭上又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好似突然想到好主意的頑劣孩童。
    “跟著他,應當不如跟著朕吧,你說呢?”
    孟昭月心下一抖,緊咬了下牙。
    “回陛下,民女要為祖母守喪,實在……”
    “無妨,”祁道丞突然回了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年後再行冊封禮就是。”
    話落,抬手招了一下,“回宮。”
    孟昭月眉心微蹙,但很快低下頭,在身後兩人的目光下跟了上去。
    上馬車之前,視線不受控製的往遠處飄了飄。
    這個世道,女子想要走得遠一些,真是艱難。
    最後一場煙火盛宴乍然在遠處響起,似彩色的雨,從頭頂傾瀉而下。
    哪怕它絢麗到要淹沒了整座城池,注視著這場雨的人眼底的光仍舊是轉瞬即逝。
    恰如曾見過真心,又失去的人。
    謝傾言昏了三日,醒來時頭重腳輕,卻問,“人呢?”
    “……”
    吳周一頓,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先吃藥吧,一天天的淨找死。”
    滕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股濃濃的嫌棄。
    吳周不著痕跡鬆了口氣,轉身去接藥碗。
    苦澀的藥汁就擺在眼前,喝了就能緩解身上的麻疼,他卻推開了。
    那雙鳳眸緊緊盯著吳周,聲音嘶啞,“人呢?”
    語氣比剛剛重了一個調兒。
    吳周“噗通”一聲跪下了。
    “主子,孟娘子那日躲過了咱們的人,也並未歸家,屬下派人去尋,尋到了祥慶成衣鋪,這是孟娘子用的銀票。”
    謝傾言杵著床榻,單手接過,仔細摸了摸。
    半晌沒說話。
    蒼白的唇色扯了扯,知道花錢了。
    “接著找,她未歸家就拿不到戶帖,路引也不可能這麽快辦好,一定還在城內。”
    吳周微微頓了下,轉瞬便重新遞上藥,“是。主子您先喝藥,滕老說這毒激發了您的毒,雖然沒有醉仙藤那麽厲害,也是不容小覷。”
    說到毒,謝傾言眸子一寒,一口喝完碗中藥,看向滕老,“她的身子可有辦法了?”
    滕老翻了個白眼,“人又不在,有辦法又如何?”
    謝傾言眼底好似有了一絲光,“吳周,你多派些人手去尋,若是不想回來也沒關係,別逼她,回來稟我就好。”
    安王已死,太後丞相一黨盡皆下獄,她已不會再被人威脅。
    他知道她在哪兒,能看著她就好。
    進入夢鄉時,謝傾言是如此想的。
    可在夢中,他看到了孟昭月一身真紅襦裙,與另一人攜手跨進朱紅大門……
    嫉恨得他當場醒來,踹翻了主臥的桌椅。
    守夜剛想眯一覺,就見他們家主子怒氣衝衝出了門,直奔暖閣。
    這裏雖然快被他的冷香熏透了,但他就是能在其中嗅到一絲屬於她的皂莢香。
    尤其是她蓋過的被子,躺過的榻。
    窩在這裏,謝傾言似乎找到了家。
    一時間,他竟有些留戀這暖洋洋被窩。
    隻是這清淺的皂莢香經不住滾。
    夜半,謝傾言漆黑的眸子盯著床頂,一幕幕溫情畫麵依次定格,又隨著香氣幽幽飄散。
    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