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墨儒爭鳴 扶蘇轉型初養成 第六十章:扶蘇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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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錘夯”與大型石碾的投入使用,如同給疲憊的夯土工序注入了狂暴的活力。那震耳欲聾的夯擊聲與石碾滾動的悶響,不再是單純的噪音,而是效率與進度的激昂戰鼓。路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堅實、平整,灰白色的水泥得以更快地覆蓋其上,一條現代化馳道的雛形,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關中平原的北部延伸。
    贏昊忙於在各個工段之間巡視,協調著日益複雜的物料供應、人員調配和技術問題,幾乎腳不沾地。也正是在這工程最為吃緊、也最具成效的關頭,始皇的一道口諭傳來:長公子扶蘇,將常駐馳道工程指揮部,協助贏昊協調監督,並“體察民情,曆練實務”。
    這道旨意意味深長。既是對扶蘇近來表現的肯定與進一步培養,也是對贏昊和整個工程的高度重視與支持,或許,還帶著一絲讓兩位性格迥異的皇子在共同事業中增進理解與默契的深意。
    扶蘇的到來,並未像某些人預想的那樣,帶來繁文縟節和掣肘。他輕車簡從,隻帶了寥寥幾名隨從文書,就在指揮部旁邊搭起了一座簡易的營房,與贏昊、魯午等人的住所並無二致。
    起初,扶蘇更多的是履行“協調監督”之責。他每日查閱工程文書,聽取各工段吏員的匯報,處理一些諸如民夫口糧分配、小型糾紛調解等行政事務。他處事公允,條理清晰,態度溫和,很快便贏得了吏員們的尊敬。但他並未滿足於此。
    那一日,天空陰沉,悶熱無風。扶蘇在處理完文書後,信步走到一段正在使用“重錘夯”進行地基處理的工段。巨大的夯塊在民夫們的號子聲中被緩緩拉起,然後帶著風聲轟然落下,大地震顫。
    他站在不遠處,看著那些操作絞盤的民夫。他們赤裸的上身布滿汗水和塵土,肌肉因極度用力而繃緊虯結,臉上混雜著疲憊與一種近乎麻木的專注。號子聲粗糲沙啞,遠不如宮廷樂舞悅耳,卻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原始力量。
    贏昊正好巡視到此,見扶蘇凝神觀看,便走了過來:“大哥,覺得這新家夥如何?”
    扶蘇沒有立刻回答,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民夫身上,良久,才輕聲道:“聲若雷霆,勢如破竹,確為利器。然……操縱此利器者,亦是人。觀其形態,何其辛勞。”
    贏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點了點頭:“是啊,雖然比純靠人力夯土省力不少,但拉拽這千斤重物,也絕非易事。我已吩咐下去,操作‘重錘夯’的民夫,飲食加倍,輪換休息時間也要更短。”
    扶蘇沉默片刻,忽然道:“昊弟,我想試試。”
    “試什麽?”贏昊一愣。
    “試試操作這絞盤。”扶蘇說著,便向那“重錘夯”走去。
    贏昊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大哥,這可使不得!你萬金之軀,怎能做此等粗重之活?何況這絞盤需要巧勁,初學者極易受傷!”
    旁邊的工段吏員和民夫們也驚呆了,紛紛跪倒在地:“長公子不可!此等賤役,豈敢勞煩公子!”
    扶蘇卻態度堅決,他扶起跪在前麵的一個老吏,溫言道:“諸位請起。此路乃為國而修,爾等在此揮汗如雨,皆是功臣。我既奉父皇之命前來協理,豈能隻安坐營房,不體爾等辛勞?今日,我隻求一試,略知其苦,方能更好地為爾等籌謀。”
    他言辭懇切,目光真誠,讓眾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勸阻。
    贏昊看著扶蘇堅定的眼神,知道他並非一時衝動,內心OS:“大哥這是要來真的啊?體驗生活?也好,讓他知道知道民間疾苦,免得以後被那幫儒生忽悠瘸了。”他便不再阻攔,隻是對負責操作的民夫頭領囑咐道:“看好長公子,注意安全,不可勉強。”
    扶蘇脫下外麵的錦袍,隻著中衣,走到絞盤旁。那絞盤由硬木製成,需要四人合力才能轉動。扶蘇替換下其中一人,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將手搭在粗大的推杆上。
    “起——!”頭領一聲令下,其餘三人同時發力,扶蘇也連忙用力。
    沉重的絞盤發出“嘎吱”的聲響,開始緩緩轉動,繩索繃緊,將沉重的夯塊一點點提起。扶蘇隻覺得手臂、腰腹瞬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推杆仿佛有千鈞之重,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跟上其他人的節奏。汗水幾乎瞬間就濕透了他的中衣,額上青筋隱現。
    他自幼習文練武,弓馬嫻熟,自認並非文弱之人。但此刻,他才真正體會到,這種持續性的、純粹的體力消耗,與練武時的爆發截然不同,是一種對意誌和體能的極致考驗。
    夯塊被提升到預定高度,頭領一聲令下:“放!”
    幾人同時鬆力,夯塊呼嘯落下,發出沉悶的巨響。
    僅僅這一次操作,扶蘇便已氣喘籲籲,手臂酸麻。他看著周圍那些麵色如常、隻是抹了把汗便準備下一次操作的民夫,心中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一日不過嚐試一次,而這些民夫,卻要日複一日,重複這枯燥而沉重的勞動。
    休息間隙,扶蘇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到一旁的土埂上,與幾個年長的民夫閑聊起來。他詢問他們的籍貫、家中情況、服徭役的感受。
    起初,民夫們還有些拘謹,但見這位長公子態度隨和,毫無架子,便也漸漸打開了話匣子。他們來自關中各地,有的家中尚有父母妻兒,有的則是孤身一人。談及徭役,有人歎息離家之苦,有人擔憂家中田地荒蕪,但也有人坦言,此次徭役雖然辛苦,但朝廷供應飯食,偶爾還能見到肉腥,工錢也比以往高,若能平安歸家,倒也能補貼家用。
    一個臉上布滿溝壑的老民夫,用粗糙的手掌摩挲著腳下的夯土,喃喃道:“修路是苦,但若是修好了,以後娃們出門,就不用像俺們這樣走那坑窪泥濘的道了……聽說這路,平整得很,下雨天也不怕……”
    扶蘇靜靜地聽著,心中波瀾起伏。這些最底層的黔首,他們的願望是如此樸素,他們的忍耐力又是如此驚人。他們或許不懂什麽大道理,但他們用最原始的勞動,在一點點地改變著這個國家的麵貌。而自己以往在宮中讀的那些聖賢書,所論的“仁政”、“愛民”,在此刻這些真實的汗水與期盼麵前,似乎顯得有些……蒼白和空洞。
    此後數日,扶蘇不再僅僅局限於營房。他時常深入工地,有時是查看水泥的澆築質量,有時是詢問民夫們的夥食和健康狀況,甚至親自挽起袖子,參與到一些輔助性的勞動中,比如幫忙傳遞工具,或者為養護期的路麵灑水。
    他的皮膚被曬黑了些,手掌也磨出了薄繭,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愈發沉靜和堅定。他開始更深入地思考工程管理、民力使用限度、以及如何將儒家倡導的“仁愛”與法家注重的“效率”更好地結合起來。他在給始皇的奏報中,不再僅僅是羅列進度數據,而是加入了更多關於民生實際的觀察與思考。
    贏昊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內心OS:“不錯不錯,大哥這基層調研搞得很紮實嘛!理論聯係實際,這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看來這馳道修完,不僅能通北疆,還能幫我‘修通’一位更靠譜的儲君,這買賣不虧!”
    扶蘇的駐守與親身體驗,如同一股清泉,悄然流淌在熱火朝天的工地之上。他帶來的不僅是更高層麵的協調與監督,更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對民力的尊重與關懷。這微妙的變化,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工程管理的細節,也讓這條承載著帝國野望的馳道,在冰冷的效率之外,多了一絲人情的溫度。帝國的車輪,在碾壓前行的同時,似乎也開始留意到腳下那些默默支撐著它的、最普通的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