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粥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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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那晚之後,會有什麽不同。
    至少,沈恪看我的眼神,或者我們之間那根無形的弦,會繃得更緊或驟然鬆弛。
    但沒有。
    第二天清晨,我走出臥室時,他依舊坐在餐桌旁看財經報紙,手邊一杯黑咖啡,姿態和以往任何一個早晨別無二致。晨光透過紗簾,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冷靜,疏離。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仿佛昨夜玄關處那個掌心滾燙、說出“可以抓住我”的男人,隻是我焦慮症衍生出的又一個幻覺。
    心底那點微弱的、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像被針戳破的氣球,悄無聲息地癟了下去。也是,沈恪那樣的人,一時的“伸手”,或許隻是出於契約甲方的責任,或者,是他掌控局麵的一種手段。我居然會因此心緒不寧,真是可笑。
    我默默地走到餐桌另一頭坐下,阿姨端上溫熱的牛奶和煎蛋。我們各自沉默地吃著早餐,空氣裏隻有餐具輕微的碰撞聲。
    “下午……”
    “我下午……”
    我們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沈恪從報紙上方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我臉上,沒什麽情緒:“你先說。”
    我攥了攥指尖:“我下午想去趟畫室……就是我以前租的那間,還有些畫稿和參考書在那裏,我想去拿回來。”那間小小的畫室,是我在遇見他之前,唯一完全屬於我的空間。
    他聞言,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很快鬆開:“地址發給我,讓司機陪你去。”
    “不用……”我下意識拒絕,我不需要這種監視。
    “或者,”他打斷我,語氣不容置疑,“我讓助理去取。”
    我啞然。在他的世界裏,似乎沒有“商量”,隻有“通知”和“選擇”。
    “……好吧,地址我發給司機。”我妥協了,低下頭,用力切著盤子裏的煎蛋。
    “你剛才想說什麽?”我問,聲音悶悶的。
    “沒什麽。”他放下報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動作優雅,“一個商業晚宴,下周。Eva會提前聯係你。”
    又是晚宴。我拿著叉子的手微微一頓,胃裏剛剛吃下去的東西似乎開始變得沉重。
    “嗯。”我低低應了一聲。
    他沒再說什麽,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我走了。”
    門被關上。
    我獨自坐在空曠的餐廳裏,看著對麵他那份幾乎沒動過的早餐,心裏空落落的。看,一切都沒變。他依舊是那個活在雲端的沈恪,而我,還是那個需要被他“安排”和“修正”的王媛。
    下午,我還是讓司機送我去了以前的畫室。那棟破舊的居民樓,狹窄的樓梯,熟悉的帶著黴味的氣息。打開那扇熟悉的門,裏麵堆滿了我的畫稿、書籍,還有未完成的夢想。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在一個舊紙箱底部,翻出了一本厚厚的速寫本。裏麵是我大學時畫的很多人物速寫,有同學,有街邊的路人,還有……幾張周明軒。
    那時筆下的他,眉眼帶著少年人的清亮,笑容幹淨。我盯著那幾張畫看了很久,心裏卻奇異地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看一個與我無關的陌生人。
    原來,放下一個人,有時候悄無聲息。
    將重要的畫稿和書籍打包好,讓司機搬上車。離開時,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我無數孤獨和掙紮的小空間,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回到沈恪的公寓,已是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暖橙色,給冰冷的房間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溫暖。
    我以為沈恪不會這麽早回來,卻聞到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米香?
    我疑惑地走向廚房,然後愣在門口。
    沈恪竟然在廚房裏。他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一件熨帖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背對著我,站在灶台前,正用一把長勺,慢條斯理地攪動著砂鍋裏的粥。
    灶台上暖黃的燈光籠罩著他,將他周身那股慣有的冷硬氣息柔和了幾分。這個畫麵,與他平日裏運籌帷幄的商界精英形象,產生了巨大的、近乎荒謬的反差。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回過頭。
    看到我站在門口,他臉上沒有什麽意外,隻是淡淡道:“回來了?收拾好了?”
    “嗯……”我有些反應不過來,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那鍋冒著熱氣的粥,“你……在煮粥?”
    “阿姨家裏有事,請假了。”他言簡意賅地解釋,轉過頭繼續攪動著粥,“你晚上沒吃多少。”
    我愣住了。他注意到了?在早餐桌上,我那食不知味的幾口?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專注攪動粥時,微微低下的脖頸和襯衫下隱約可見的肩胛骨輪廓。心裏那點早上積聚起來的失落和賭氣,在這滿室溫暖的米香裏,一點點消散,化作了更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不是沒有察覺。
    他隻是,用了另一種方式。
    砂鍋發出“咕嘟咕嘟”的細微聲響,米香混合著某種淡淡的藥香,愈發濃鬱。
    “去洗手。”他沒有回頭,吩咐道。
    我默默地走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流過手指,卻帶不起一絲寒意。心裏某個角落,像是被這廚房的煙火氣,悄悄地,煨熱了。
    當我擦幹手,走到餐廳時,他已經盛好了兩碗粥,放在桌上。粥熬得恰到好處,米粒軟爛,裏麵似乎加了切碎的青菜和細細的肉糜,上麵還點綴著幾點碧綠的蔥花。
    他在我對麵坐下。
    我們依舊沉默地開始吃東西。
    粥的溫度透過瓷碗傳到掌心,很暖。我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軟糯香甜,帶著一股恰到好處的鹹鮮,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安神的藥材味道,很像……很久以前,媽媽身體還好的時候,會在她感覺我情緒不穩時,給我熬的那種安神粥。
    眼眶忽然有些發酸。
    我低著頭,一口一口,認真地吃著碗裏的粥,不敢抬頭看他。
    原來,他記得。
    記得我昨晚的失控,記得我可能需要一點安撫,甚至……可能調查過,或者憑直覺知道,什麽樣的食物能讓我感覺好一些。
    這個男人,他什麽都不說,卻好像什麽都知道。
    一碗粥見底,身體從內到外都暖和了起來。
    我放下勺子,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他。
    他也已經吃完了,正拿著紙巾擦拭嘴角,動作依舊優雅。
    “粥……很好喝。”我輕聲說。
    他抬眸看我,燈光落入他眼底,那深邃的黑色裏,似乎也沾染了一絲廚房的暖意。
    “嗯。”他應了一聲,站起身,“早點休息。”
    他走向書房,依舊沒有多餘的話。
    但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餐桌上那兩個空了的碗,第一次覺得,這座冰冷空曠的豪宅,似乎有了一絲,名為“溫度”的東西。
    而這溫度,來自於一碗看似平常的粥,和一個……什麽都不說,卻仿佛洞悉一切的男人。
    某些堅守的壁壘,在食物的暖意和沉默的關懷裏,正以更快的速度,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