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吉時已到
    那聲音不再是縹緲的耳語，而是如同實質的冰錐，帶著滔天的怨恨，狠狠鑿進我的顱骨！油燈的血焰瘋狂跳動，將整個屋子映照得一片猩紅，牆壁上投下無數扭曲晃動的鬼影。
    “吉時已到！”
    四個字，像喪鍾一樣敲響。
    我手中的朱砂筆變得滾燙，筆杆上那些暗金色的紋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灼燒起來，燙得我掌心刺痛，幾乎要握不住！與此同時，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力量如同無數條毒蛇，從四麵八方纏繞上來，死死捆縛住我的四肢百骸！
    我像一具提線木偶，被這股力量強行從地上拉扯起來，身不由己地、一步步朝著那張八仙桌挪去。我想掙紮，想尖叫，但喉嚨像是被凍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那碗猩紅的糨糊、離那盞燃燒著血焰的油燈越來越近。
    桌子上的糨糊再次劇烈翻湧，但這一次，它沒有伸出手，而是像有生命般向上隆起、拉伸、塑形……轉瞬間，一個模糊的、穿著大紅嫁衣的紙人輪廓，竟然就從那小小的碗口裏“長”了出來！它沒有五官，臉上是一片空白，但那股屬於“紙新娘”的冰冷、怨毒的氣息，卻濃鬱得令人窒息！
    這個新生的、較小的“紙新娘”輪廓，朝著我，緩緩抬起了它那空白的麵孔。
    而那股束縛我的力量，正強壓著我的右手，迫使我將那支滾燙的朱砂筆，朝著它空白的臉部，一點點遞過去！
    它要我用這支筆，親自給這個分身“點睛”！一旦畫上，會發生什麽？我不敢想象！
    不！不能畫！
    我在心裏瘋狂呐喊，用盡全部意誌對抗著那股力量，右手劇烈顫抖，筆尖在空中劃出扭曲的軌跡。筆杆越來越燙，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我甚至聞到了皮肉燒焦的糊味！
    就在筆尖即將觸碰到那空白麵孔的千鈞一發之際——
    “哢嚓！”
    一聲脆響，不是來自桌麵，而是來自我的正前方，那扇一直被禁錮著的、破舊的木門！
    門板，從中間裂開了一道縫！不是被撞開，而是像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硬生生撕扯開！裂縫中，沒有透進外麵的天光，隻有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
    緊接著，一隻枯瘦、但異常穩定的手，猛地從門縫外的黑暗中伸了進來！這隻手膚色蠟黃，布滿老人斑，但五指如鉤，指甲縫裏似乎還殘留著暗紅色的泥土——是那個消失的守夜人！
    他的手快如閃電，目標卻不是幫我，也不是攻擊那個糨糊形成的紙新娘分身，而是直取我手中那支滾燙的朱砂筆！
    他要搶筆？！
    這個變故讓我和那股控製我的力量都出現了一瞬的停滯！
    就是這一瞬的停滯！
    “砰！！”
    整扇木門轟然炸裂！木屑紛飛中，一個佝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衝了進來！正是那個守夜人！他此刻不再是那副麻木的樣子，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駭人的精光，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他不僅是要筆，他更是要打破這個“吉時”！
    幾乎在同一時間，八仙桌上那個糨糊分身發出了無聲的尖嘯，整個輪廓劇烈扭曲，散發出更強的吸力，要將我和筆一同吞噬！而門外那粘稠的黑暗裏，也傳來了令人牙酸的、無數紙張被劇烈撕扯的聲響，仿佛有千軍萬馬正蜂擁而至！
    失控！徹底的失控！
    守夜人的手抓住了筆杆的另一端！糨糊分身的吸力拉扯著我的手臂！門外黑暗中的存在正在湧入！三股恐怖的力量以我和筆為中心，猛地碰撞、絞殺在一起！
    “嗡——！”
    朱砂筆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筆杆上暗金色的紋路爆發出刺目的光芒，然後驟然熄滅！筆尖那點殘存的朱砂，在這一刻徹底化為齏粉！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了極致陰冷、怨毒、瘋狂還有一絲古老威嚴的混亂能量，如同決堤的洪水，順著筆杆，狠狠衝入了我的右臂！
    “啊——！”
    我聽到自己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叫，右臂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每一寸骨頭、每一條經脈都在被那股混亂能量碾碎、重組！眼前一黑，無數光怪陸離、支離破碎的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瘋狂閃現——
    慘白的送葬隊伍，嗩呐嗚咽……猩紅的巨大囍字，貼在腐朽的門楣上……一個穿著鳳冠霞帔的背影，緩緩轉頭，露出空白的麵孔……餘老漢渾身是血，在火光中對我嘶吼……稻草人在風雪中陰森冷笑……最後，是所有畫麵破碎，凝聚成一點極致的、冰冷的紅，如同新娘蓋頭下最後的目光……
    巨大的衝擊力將我狠狠拋飛出去，重重撞在身後的牆壁上，又滾落在地。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右臂更是徹底失去了知覺，軟軟地垂在身邊。那支耗盡力量的朱砂筆，掉落在不遠處的塵埃裏，筆杆黯淡，布滿裂紋。
    油燈的血焰熄滅了。
    屋子裏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和死寂。
    門外的撕扯聲、糨糊分身的波動、守夜人的氣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仿佛剛才那場恐怖的爆炸，將一切都抹平了。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意識模糊，隻有右臂殘留的、仿佛被烙鐵烙過的劇痛，提醒著我剛才發生的不是噩夢。
    過了很久，也許隻是一瞬，一絲微弱的光線，從破損的門洞外透了進來。
    天……亮了？
    我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向門口。
    木門已經徹底碎裂，露出一個大洞。洞外，不再是那令人絕望的粘稠黑暗，而是熟悉的、雪後荒山的景象。天光熹微，灑在雪地上，泛著清冷的光。
    禁錮……消失了？我能出去了？
    我掙紮著，用還能動的左手撐起身體，一點點向外爬。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劇痛。當我終於爬出那個破洞，重新呼吸到外麵冰冷但新鮮的空氣時，幾乎要哭出來。
    我還活著……我逃出來了？
    我回頭看向那間破敗的舊紙鋪。它靜靜地立在黃土坡下，和昨夜來時沒有任何區別，除了那扇被破壞的門。裏麵漆黑一片，感受不到任何活物或死物的氣息。
    守夜人呢？紙新娘呢？稻草人呢？那場混亂的爆炸後，它們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也不敢再去探究。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整條手臂布滿了一種詭異的、暗紅色的扭曲紋路，從掌心一直蔓延到肩頭，像是被什麽力量侵蝕過，皮膚下的血管凸起，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紫黑色。手臂冰冷、麻木，但指尖卻殘留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敏銳感，仿佛能觸摸到空氣中某些尋常人感知不到的東西。
    是那支筆……還有那些混亂能量留下的痕跡？
    我撿起那支已經報廢的朱砂筆，揣進懷裏。這或許是我經曆這一切的唯一證物了。
    我必須離開這裏，遠遠地離開！
    我辨認了一下方向，拖著傷痕累累、右臂殘廢的身體，踉蹌著朝山下走去。陽光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卻感覺不到多少溫暖。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一條被車輪壓出的、通往山外的小路。路上有零星的車轍和腳印，顯示著人煙。
    希望就在眼前。
    可當我沿著小路沒走多遠，就看到前方路邊的枯樹下，蹲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打滿補丁棉襖的樵夫，正背對著我，用斧頭砍著枯樹枝。聽到我的腳步聲，他停下了動作，緩緩轉過頭來。
    那是一張飽經風霜、普普通通的農人臉。
    但他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間，瞳孔猛地收縮，臉上露出了極度驚恐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麽比鬼怪更可怕的東西。他手中的斧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指著我的右手，嘴唇哆嗦著，發出不成調的嗬嗬聲：
    “手……你的手……紙……紙新娘的印記……”
    他怪叫一聲，連滾爬爬，像是見了鬼一樣，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路旁的樹林，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澆頭。
    我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看著那布滿手臂的、暗紅色扭曲紋路。
    印記？
    紙新娘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