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李承乾,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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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手段!”
他現在終於知道了太子在皇莊裏秘密忙碌的是什麽了。
不是奇技淫巧的玩物,也不是單純的器玩貢品,而是這等足以震動鹽利、甚至撬動國本的“玉鹽”!
更令他心驚的是,太子並非簡單地製出好鹽牟利,而是將其與西州開發、債券發行如此宏大精妙的謀劃捆綁在一起。
這一連串的動作,公開募資,神鹽賞賜,環環相扣,迅捷無比。
尤其是這“債券”之策,名義上為國募資,規避了儲君借貸、營商之嫌。
巧妙地調動民間財力,其構思之大膽,考量之周詳,對人心把握之精準……
太子背後之人是一個極其高明的人。
李世民緩緩放下鹽粒,拿起那份《告天下書》,目光再次掃過上麵力透紙背的言辭。
這不是陰謀,是陽謀。
將一切都擺在明處,利用規則,引導輿論,匯聚力量。
行的是堂堂正正之路,卻達到了尋常詭計難以企及的效果。
這種風格,讓他想起當年房玄齡、杜如晦為他籌劃時的氣象,甚至……更添幾分難以捉摸的奇詭。
一股強烈的探究欲,混合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失落感,悄然湧上心頭。
此人既有如此經天緯地之才,能教得高明在短短時日內脫胎換骨,懂得隱忍,懂得布局,懂得運用此等翻雲覆雨的手段……
為何不直接輔佐於朕?
難道他李世民,開創貞觀盛世、駕馭群雄的天可汗,還不如自己兒子更具吸引力嗎?
他自認求賢若渴,唯才是舉。
即便是昔日的仇敵,如魏征那般曾效力於李建成,隻要確有才幹,忠心為國,他都能摒棄前嫌,委以重任,引為明鏡。
為何這位高人,寧願隱藏在東宮陰影之下,小心翼翼地塑造著太子,也不願站到他的麵前,沐浴皇恩,共襄盛舉?
是畏懼朕?
李世民皺起眉頭。
觀其手段,行的是陽謀正道,並非鬼蜮伎倆。
這般人物,心性必然有其光明磊落之處,不應是畏首畏尾之輩。
那是覺得朕不能容他?
還是……他認為高明才是更好的選擇,更能施展其抱負?
這個念頭讓李世民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甚至有一絲被輕視的慍怒。
他李承乾,何德何能?
竟能得此大才青眼?
這高人莫非是眼神兒有問題?
他站起身,走到殿窗之前。
他一生征戰,掃平群雄,登臨大寶,勵精圖治,自信能駕馭天下英才。
此刻卻有一個驚才絕豔之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幫助著他的兒子。
而他竟對其一無所知。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極為不適。
失落感漸漸轉化為一種堅決。
不行,此人必須找出來。
如此大才,埋沒於東宮,是朝廷的損失,也讓他心生不安。
他要知道,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為何選擇太子,其最終目的又是什麽。
但手段必須溫和。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
此人目前看來是在引導太子走向正途,所做之事於國有利。
若用強,恐生變故,反而可能將此人推向對立麵,或者嚇得其徹底隱匿。
他要的,是讓這臥龍鳳雛自願現身,或者至少,讓他能夠看清其真麵目。
“王德。”他沉聲喚道。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王德立刻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躬身聽命。
“傳朕口諭,”李世民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
“加派得力人手,盯緊東宮所有出入人員,尤其是近日與太子接觸頻繁的屬官。”
“朕要知道他們每日見了何人,說了何話,做了何事。記住,要隱秘,不得驚擾,更不可讓太子察覺。”
他要從這些細微之處,抽絲剝繭,找出那個藏在幕後的身影。
“遵旨。”王德低聲應道。
幾乎是同一時刻,長安城延壽坊,一座門楣顯赫宅邸中。
此處乃是鄖國公府,亦是前隋舊臣、當朝侍中、清河崔氏在長安的核心人物之一,崔仁師的居所。
雖已夜深,書房內依舊燭火通明。
崔仁師並未就寢,他身著常服,坐於胡床之上,麵前擺放著兩份東西。
一份是東宮發出的《告天下賢達書》抄本,另一份則是一個打開的小錦囊,內盛潔白如雪的細鹽。
他伸出略顯幹瘦的手指,拈起一小撮鹽粒,置於眼前細細端詳,又用舌尖輕輕一觸,隨即沉默。
那純粹的鹹味,毫無雜質的口感,讓他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震動。
書房內並非隻有他一人。
下首還坐著兩人。
一位是身著深色綢衫、年約五旬的老者,乃是太原王氏在長安的族老之一,王裕。
他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顯是心緒不寧。
另一位年紀稍輕,約莫四十出頭,麵容儒雅,但眼神銳利,是範陽盧氏的代表,盧承慶。
他此刻正低頭反複看著那份《告天下賢達書》,仿佛要將每一個字都嚼碎。
良久,崔仁師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卻也難掩其中的凝重。
“都說說吧。太子殿下此番……意欲何為?”
王裕率先抬起頭,語氣帶著難以置信。
“意欲何為?這還不夠清楚嗎?他要錢,要繞過朝廷的度支,繞過我們,直接從民間汲取巨額錢糧!十五萬貫,二十萬石糧!他好大的胃口!”
盧承慶放下抄本,深吸一口氣。
“不止是錢糧。諸位細看這《告書》,‘共建邊陲,同享其利’,‘債券流通’,此非簡單借貸,其意在……聚勢。”
“將天下商賈富民之心,乃至部分朝野輿論,與東宮,與他太子李承乾個人,捆綁於西州一隅之地!”
“此乃……邀買人心,構築私庫!”
“私庫?”王裕冷笑一聲。
“他拿什麽兌付?兩年之期,還要付息!西州那等地方,徙民、屯田、築城、養兵,哪一樣不是吞金的無底洞?”
“十年之內,能自給自足已是奢望,談何反哺?”
“朝廷的租、庸、調,頭幾年能收上來幾成?他東宮有何產出,能支撐這如山如海的債務?”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
“依我朝製度,國家正賦,主要便是這租、庸、調。租為粟米,庸為力役折絹,調為絹布特產。”
“皆取自編戶齊民,歲有定額,由州縣征收,入民部太倉,再由朝廷統一支度。邊州軍鎮用度,多靠中央轉運,或於當地和糴,然亦需國庫支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