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豈非坐實了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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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亦可授意與魏王府親近的禦史,不必明著彈劾,隻需在奏對時,以擔憂國事、關心儲君的名義,向陛下提及坊間對此債券兌付能力的些許疑慮,點到即止即可。”
李泰連連點頭,心中對杜楚客的謀算佩服不已。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激動的心情,眼中閃爍著誌在必得的光芒。
“就這般辦!本王倒要看看,他李承乾這看似無懈可擊的陽謀,如何在這暗流湧動之下,寸步難行!”
他頓了頓,看向杜楚客,語氣帶著一絲依賴。
“一切皆賴先生謀劃。”
杜楚客躬身。
“臣分內之事。然破其鹽策,毀其信用,僅是第一步。後續,還需靜觀其變,等待其露出更多破綻。”
李泰深以為然,重重地“嗯”了一聲。
杜楚客的分析與布置,如同一盆涼水,讓李泰焦躁的心緒稍稍平複。
他依計而行,數日之間,魏王府一係的勢力便悄然動作起來。
一方麵動用魏王府的財力與關係,暗中相關商賈訂立私下協議。
另一方麵,則授意幾位素來與魏王府親近、又善於察言觀色的禦史。
準備在合適的朝會場合,以看似憂心國事的姿態,對債券兌付能力提出“謹慎的疑問”。
首先發難的是門下省給事中,一位素以謹慎著稱的官員。
他在審議由東宮轉來的、關於西州開發及債券募資的詳細章程時,並未直接駁斥。
而是依照製度,連發數道“封駁”,質疑其中細節。
其所持理由,皆引經據典,緊扣《唐律》與民部度支舊例。
言稱“儲君為國募資,雖情有可原,然其券契流轉、息錢定數、兌付擔保諸項,關乎國體民信,不可不察其細則,恐開僭越之端,啟紛爭之釁。”
這道程序性的質疑,合乎規製。
即便是李世民,也隻能下令由中書、門下兩省與民部、大理寺有司官員進行複核議定。
這無形中拖慢了東宮推進的速度。
緊接著,在一次常朝之後的百官奏對中,一位與韋挺交好的禦史大夫,出列言事。
他並未提及債券二字,而是憂心忡忡地向李世民稟奏。
“陛下,近日坊間多有傳言,言及東宮所出‘玉鹽’,雖精妙絕倫,然產量似有不足。臣非疑儲君,實恐市井小民無知,以訛傳訛,有損天家信譽。”
“臣懇請陛下,或可令少府監派員協理,以昭天下以公,亦為殿下分憂。”
這番話,看似關心,實則將“東宮精鹽不多”的謠言,第一次擺到了朝堂之上。
且打著維護太子聲譽的旗號,讓人難以斥責。
消息傳到東宮,李承乾初聞時,又是一陣抑製不住的怒氣上湧,將手中的奏報狠狠摔在案上。
“又是這幫蠹蟲!見不得孤做一點實事!還有那禦史,看似關心,實則誅心!其心可誅!”
侍立一旁的李逸塵,待他發泄稍停,才平靜開口。
“殿下息怒。此乃意料中事。門下封駁,是其職權所在,正好借此機會,讓章程更臻完善,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至於坊間謠言……”
他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冷意。
“他們傳他們的,殿下隻需按計劃行事即可。鹽,依舊隻賞不賣,而且,賞賜的範圍和次數,可略微減少,營造出一種物以稀為貴,乃至庫存確有不繼的假象。”
李承乾一愣:“逸塵,這是為何?豈非坐實了謠言?”
李逸塵搖頭。
“殿下,當下當務之急是按部就班的進行西州之事。”
李逸塵知道,這個局麵馬上就能逆轉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東宮顯德殿幾乎成了另一個小型的政事堂。
李承乾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勤勉與專注。
他每日天不亮即起,先是習讀經史一個時辰,隨後便召見東宮屬官,處理日常事務。
巳時一到,他便移駕顯德殿,開始一日的核心工作。
依據唐製,太子聽政,雖可決斷尋常事務,然涉及錢糧、人事、律法變更等重大事項,需形成條陳,附上東宮屬官意見及太子決斷,呈報皇帝披覽,用印後方可施行。
李承乾嚴格遵循此製。
關於債券發行的最終章程,他命詹事府、左右春坊官員反複推敲,與民部、大理寺派來的官員逐條辯論、修改。
每一次議定的條款,他都親自過目,用朱筆批注疑問,召集相關人等詢問清楚,方才肯落印形成正式奏本,遣專人送往兩儀殿。
最終在李世民的同意下,確定了債券發放的日子。
這個過程繁瑣而耗時,但李承乾樂在其中。
他享受著權力在握、運籌帷幄的感覺。
看著一道道蓋有東宮印信的文書從他這裏發出,看著那些往日裏或許對他心存輕視的官員,如今在他麵前畢恭畢敬地陳述意見,等待他的裁決。
他心中那股因足疾和過往挫折而產生的鬱結之氣,都徹底消散了。
而李逸塵,在這一個月裏,似乎徹底變成了一個影子。
他依舊按時入宮伴讀,在固定的時辰出現在李承乾麵前。
當李承乾與他獨處,問及債券、西州乃至朝臣動向時,他總能給出清晰冷靜的分析與建議。
但一旦離開那間僻靜的小殿,他便恢複了那個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伴讀形象。
他從不與其他屬官過多交往,對於各方或明或暗的打探,一律以“不知”、“殿下自有聖斷”搪塞過去。
與此同時,“東宮玉鹽庫存將盡”的謠言,在長安城的坊市巷陌、酒樓茶肆間,如同初冬的薄霧,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起初隻是竊竊私語,後來甚至有一些得到過賞賜的官員,在私下場合也流露出“近日殿下賞賜似不如前”的感歎,更增添了謠言的可信度。
然而,與上一次柳奭案時的群情洶湧不同,這一次,朝堂上下表現出一種奇異的靜默。
以崔仁師、王裕為首的世家重臣,以及長孫無忌、房玄齡等宰相,都默契地保持著觀望姿態。
他們不再公開質疑,也不再暗中鼓動禦史言事,仿佛集體認同了那個“等待太子下一步行動”的策略。
朝會之上,無人再提鹽務,奏對之間,也避談債券兌付能力。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東宮,聚焦在那位近來行事愈發沉穩的太子身上。
等待著他如何將這第一期的“西州開發債券”推向天下,又如何應對那看似已然動搖的信用基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那個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日子到來。
然而,就在債券正式發售前的第五天。
一匹來自北方的快馬,攜著並州大都督府加蓋了火漆印信的緊急公文,在暮色中衝入了長安城,直抵皇城尚書省。
“並州六百裏加急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