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侄子你害怕了?別怕啊,我給你送大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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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栢的聲音並不算響亮,但穿透力卻極強,如同帶著鉤子,精準地鑽進金陵城牆上每個人的耳朵裏。
    那話語裏的嘲弄和戲謔,比城下那百萬大軍列成的軍陣,更讓人心頭發冷。
    高興?
    誰他娘的高興得起來!
    朱允炆的臉色已經不是慘白,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灰敗。
    他死死攥著朱元璋的龍袍一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明黃色的綢緞被他揉得不成樣子,仿佛那是他最後救命的稻草。
    他就躲在自己皇爺爺那並不算魁梧、甚至有些佝僂的身影後麵,隻敢探出半個腦袋,像一隻受驚的鵪鶉,偷瞄城下那個煞神。
    那個端坐於火龍駒之上,身披金甲、手持馬槊的男人,真的是他那個隻會吟詩作對、沉迷丹藥的十二叔?
    騙人的!
    都是騙人的!
    那眼神,哪是什麽溫文爾雅的藩王,分明是擇人而噬的餓狼!
    那百萬雄兵帶來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就像是灌了鉛,又軟得像麵條,若不是還死死抓著皇爺爺,他恐怕早就癱倒在地上了。
    “十……十二叔……”
    朱允炆的喉嚨裏發出蚊子般的嗡鳴,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哭腔。
    “我……我不要禮物了……真的不要了……你……你快帶他們走吧……”
    他的哀求聲在獵獵風中,微弱得可笑。
    然而,城下的朱栢卻仿佛聽得一清二楚。
    他勒住馬韁,讓那神駿的火龍駒原地踏了兩步,馬蹄下仿佛有火焰在跳動。
    朱栢朗聲大笑,笑聲洪亮,回蕩在金陵城外,震得城牆上的磚石都在微微發顫。
    “哎呀,我的大侄子,這可不成啊!”
    朱栢的聲音裏充滿了愉悅,那是一種貓捉到老鼠後,不急著吃掉,反而要好好玩弄一番的快感。
    “叔叔我,可是千裏迢迢,費了老大勁才把這份壽禮給你帶來的。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禮物都給你送來了,你怎麽著也得收下不是?”
    禮物!
    這他媽的是禮物嗎?
    這是刀兵!
    是戰火!
    是要他朱允炆小命的催命符!
    朱允炆的腦子裏“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忽然想起數月之前,在東宮裏,黃子澄、齊泰他們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證,湘王朱栢不足為慮,是個可以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當時,他自己又是怎麽說的?
    哦,他想起來了。
    他當時正把玩著一枚精致的玉如意,漫不經心地說:“等十二叔來了應天,若是他不識時務,便將他圈禁起來。不,圈禁太便宜他了。不如……扒了他的皮,蒙在朕的龍椅上,想來一定很氣派。”
    是的,他就是這麽說的。
    他還為自己的“奇思妙想”和“帝王心術”而沾沾自喜。
    可現在呢?
    看著城下那黑壓壓望不到頭的軍隊,那如林般刺向天空的槍矛,朱允炆隻覺得一股尿意直衝膀胱。
    扒皮?
    蒙椅子?
    他現在隻希望自己的皮,還能好好地長在自己身上。
    他之前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狠戾,在此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蟲子,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
    李景隆!
    對,李景隆!
    朱允炆的腦海裏猛地跳出這個名字。
    他下意識地扭頭,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不遠處的李景隆。
    李景隆啊李景隆!
    你個曹國公!
    你不是說你能打嗎?
    你不是吹噓你熟讀兵法嗎?
    你一定要頂住啊!
    你可千萬不能當個廢物啊!
    隻要你能頂住,朕……
    朕給你加官進爵,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然而,他看到的,隻是一張和自己同樣失魂落魄的臉。
    李景隆呆呆地站在那裏,嘴巴半張著,眼神渙散,仿佛魂魄已經被城下那一聲軍陣踏步給震飛了。
    完了。
    朱允炆的心,徹底沉入了冰窖。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朱元璋那蒼老而嘶啞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他沒有再看朱栢,也沒有理會身後那個不成器的孫子。
    他的目光,落在了文臣隊列最前方一個身形清瘦、麵容剛毅的官員身上。
    那是當朝大儒,翰林學士,方孝孺。
    朱元璋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方孝孺。”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
    他抬起那隻曾經揮斥方遒、定鼎天下的手,指向城下。
    “給咱罵陣!”
    朱元璋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給咱往死裏罵!罵那個逆子!罵他不忠不孝!罵他狼心狗肺!罵到他無地自容,知難而退!”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方孝孺身上。
    方孝孺,字希直,被譽為“讀書人的種子”,大明朝文官集團的臉麵和脊梁。
    他站在那裏,一身緋色的官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沒有立刻領命,而是抬起頭,平靜地望向城外。
    視線越過女牆,越過護城河,落在那無邊無際的黑色潮水之上。
    百萬大軍!
    這不是史書上冰冷的兩個字,而是活生生的、帶著鐵與血氣息的百萬雄兵!
    那密密麻麻的人頭,如同蟻群,一直延伸到天際。
    那無數的刀槍,匯聚成一片死亡的森林,陽光灑在上麵,反射出刺眼而冰冷的光。
    肅殺之氣衝天而起,仿佛連天上的雲層都被染上了一層鐵灰色。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整個金陵城,就像是被一隻巨獸張開的大口,含在了嘴裏,隨時可能被嚼得粉碎。
    罵陣?
    方孝孺的嘴角,不為人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他心中湧起的,不是慷慨激昂,也不是忠君赴死的悲壯,而是一種極致的荒謬感。
    他媽的,罵陣?
    讓我去罵陣?
    他心裏冷笑一聲,暗自罵開了。
    老子要是靠兩片嘴皮子,罵上幾句“不忠不孝”、“天理難容”,就能讓對麵那百萬虎狼之師羞愧難當,掉頭就走,那我還給你朱家當什麽臣子?
    老子早就他娘的扯杆子自己當皇帝了!
    你當這是鄉下潑婦罵街嗎?
    你罵得凶,人家就怕了你?
    人家手裏握著的是百萬兵馬,是能把你這金陵城碾成齏粉的實力!
    你手裏有什麽?
    一個嚇得快尿褲子的皇太孫?
    一個隻會紙上談兵的曹國公?
    還是一群被你親手宰光了猛將,嚇破了膽的殘兵敗將?
    你讓我去罵?
    我罵一句,人家萬箭齊發,我方孝孺當場就得被射成個刺蝟!
    我死了是小,可這有個屁用?
    能擋住朱栢一兵一卒嗎?
    這些話,方孝孺當然不敢說出口。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任憑冷風吹拂著他的官袍。
    他能感覺到,皇帝那焦灼、暴躁、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像兩把尖刀一樣紮在自己背上。
    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是他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刻在骨子裏的東西。
    哪怕是去送死,哪怕這命令荒唐得可笑,他也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