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今日,我方孝孺便要做這古今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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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死亦有道。
    是像一隻螻蟻般被碾碎在曆史的車輪下,還是化作一顆流星,哪怕隻有一瞬,也要劃破這黑暗的天際,留下足以讓後世傳頌千年的光芒?
    方孝孺心中的荒謬感,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扭曲的亢奮。
    罵陣?
    好一個罵陣!
    自古以來,兩軍交戰,何曾有文臣敢於孤身立於陣前,以三寸不爛之舌,喝退百萬雄兵?
    沒有!
    史書上沒有!
    今日,我方孝孺便要做這古今第一人!
    他眼中的景象變了。
    城下那黑壓壓的百萬大軍,不再是催命的閻羅,而是他登天之階。
    那肅殺的鐵與血,不再是死亡的預兆,而是他揚名立萬、鑄就萬世賢師之名的最佳背景板!
    隻要他今日能以言語退敵,哪怕隻讓那逆賊朱栢的軍心動搖半分,他的名字,就將與日月同輝!
    至於被射成刺蝟?
    那又如何!
    為君分憂,為國盡忠,慷慨赴死,這正是儒者夢寐以求的歸宿!
    “臣,遵旨!”
    方孝孺猛地一甩袍袖,轉身,對著禦座上的朱元璋,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大禮。
    他的聲音洪亮而決絕,充滿了舍我其誰的悲壯。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心裏罵娘的方孝孺了。
    他是大明的脊梁,是天下的表率,是讀書人的種子!
    朱元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過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看著方孝孺,在看一個陌生人,又在看一個早已注定結局的死士。
    最終,他隻是疲憊地擺了擺手。
    方孝孺不再言語,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朝著城牆的階梯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穩,極重。
    緋色的官袍在他身後翻飛,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城牆上的守軍,文武百官,都用一種敬畏、同情、夾雜著嘲弄的目光注視著他。
    在他們眼中,這個瘦削的讀書人,正走向他生命的終點。
    曹國公李景隆,正焦頭爛額地指揮著防務,眼角的餘光瞥見方孝孺走下城樓,不由得一愣。
    “方學士,您這是……”
    方孝孺目不斜視,聲音冷冽如冰:“奉陛下旨意,出城罵陣!”
    罵陣?
    李景隆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隨即被狂喜所淹沒。
    他正愁著怎麽拖延時間,怎麽麵對城下那尊殺神朱栢,沒想到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雖然他也覺得這事兒荒唐得離譜,可眼下,隻要能讓朱栢不立刻攻城,別說讓方孝孺去罵陣,就是讓他去跳大神,李景隆也絕無二話。
    “壯哉!方學士真乃國之棟梁!”
    李景隆臉上擠出無比崇敬的表情,看到了救星。
    “來人!快!快給方學士讓開通路!打開城門!”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生怕方孝孺反悔。
    沉重的鐵索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巨大的城門在數十名士兵的合力推動下,緩緩地、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打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門外,是另一個世界。
    是百萬大軍匯聚成的死亡之海。
    方孝孺沒有絲毫猶豫,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昂首闊步,走出了那道縫隙。
    當他完全踏出金陵城的那一刻,身後的城門,又轟然關閉。
    他被隔絕了。
    獨自一人,站在了金陵城與百萬大軍之間。
    城牆上,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城牆下,百萬雙眼睛也盯上了他。
    那一瞬間,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隻有風聲,嗚咽著掠過他的耳畔。
    方孝孺站在那片空曠的土地上,感覺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但他沒有退縮。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最前方的玄甲鐵騎,直刺向那麵巨大的、繡著“湘”字的王旗。
    王旗之下,那個身披黃金甲,手持長馬朔的男人,正是他此行的目標——逆賊,朱栢!
    方孝孺氣運丹田,將胸中醞釀已久的浩然正氣,化作滾滾音浪,猛然爆發!
    “朱栢逆賊!汝可知罪!”
    聲音清越,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遠遠地傳了出去,回蕩在兩軍陣前。
    百萬大軍的陣列中,出現了輕微的騷動。
    城牆上的朱元璋,也下意識地抓緊了龍椅的扶手。
    朱栢的帥旗下,一片寂靜。
    朱栢本人隻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個城下的藍點,在看一出有趣的雜耍。
    方孝孺見狀,膽氣更壯。
    他往前走了幾步,手指著朱栢的方向,開始了自己準備已久的檄文。
    “其罪一,身為皇子,不思忠孝,不敬君父,此為大不孝!”
    “其罪二,坐擁藩地,不感皇恩,反蓄異心,暗藏甲兵,此為大不忠!”
    “其罪三,陛下仁厚,召爾入京,以敘天倫,爾竟抗旨不尊,屠戮天使,此為無法無天!”
    “其罪四,起兵謀逆,荼毒百姓,使生靈塗炭,血流漂櫓,此為殘暴不仁!”
    ……
    方孝孺的聲音越來越激昂,他引經據典,曆數朱栢的所謂“十大罪狀”。
    從不忠不孝,說到不仁不義。
    從狼子野心,說到天理難容。
    他罵得酣暢淋漓,自己就是天道的化身,正在對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進行最終的審判。
    他的唾沫星子在空中飛舞,緋色的官袍被他激動的動作帶起,獵獵作響。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發光。
    他堅信,自己的這番話,字字誅心,足以讓任何一個尚存良知的人羞愧至死。
    然而,他並不知道。
    在朱栢的帥旗下,氣氛有些古怪。
    朱栢本人,已經從最初的興致勃勃,變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打了個哈欠,揉了揉耳朵。
    “這家夥,怎麽跟個蒼蠅似的,嗡嗡嗡個沒完沒了?”
    他側過頭,對身邊的眾將問道。
    他身旁的賈詡撚著胡須,低聲道:“殿下,此乃腐儒之策,欲以言語亂我軍心,不足為慮。”
    “軍心?”
    朱栢冷笑一聲,“本王的軍心,是這老東西罵幾句就能亂的?”
    他轉頭看向另一側,一個身高九尺,威猛如天神的巨漢。
    那人一身烏金重甲,手邊放著一柄畫戟,胯下的烏騅馬不耐煩地刨著蹄子,正是西楚霸王項羽。
    此刻,項羽的臉上滿是不屑與煩躁。
    在他看來,這種陣前對罵,簡直比婦人吵架還要無聊。
    戰場,就該用刀劍說話!
    朱栢看著項羽那副快要按捺不住的樣子,嘴角勾起笑意。
    “吵得本王心煩。”
    他淡淡地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周圍每一個將領的耳中。
    “誰去,射他一箭?讓他閉嘴。”
    話音剛落。
    “嗡——!”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弓弦震響,如同旱地驚雷,猛然炸開!
    眾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項羽不知何時已經取下了背上的霸王弓。
    那張需要數名壯漢才能拉開的巨弓,被他單手持握,另一隻手已經搭上了一支狼牙重箭。
    他根本沒有瞄準。
    隻是隨意地抬手,拉弓,撒放!
    動作一氣嗬成,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
    二百步之外!
    方孝孺正罵到“其罪十,倒行逆施,必遭天譴,爾當束手就擒,跪於城下,或可留一全屍……”
    “屍”字剛剛出口。
    他突然感覺到極致的危險,被一頭洪荒猛獸死死盯住!
    他下意識地想要躲避,但已經來不及了。
    一道黑色的流星,撕裂了空氣,帶著尖銳到刺耳的呼嘯聲,瞬間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噗——!”
    一聲沉悶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入肉聲。
    方孝孺的右臂被貫穿了。
    那支狼牙重箭蘊含的力量是如此恐怖,不僅輕易地撕裂了他的官袍和血肉,更帶著他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
    “砰!”
    他被死死地釘在了身後那扇緊閉的巨大城門之上。
    箭矢的尾羽還在劇烈地顫抖,發出“嗡嗡”的聲響。
    鮮血,順著箭杆,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他大片的緋色官袍。
    劇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
    “啊……”
    方孝孺張大了嘴,想要慘叫,卻隻能發出一聲破風箱嘶吼。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所謂的萬世賢師,所謂的青史留名,所謂的慷慨悲壯……
    在這一箭麵前,都成了一個可悲又可笑的笑話。
    他像一隻被釘在木板上的蝴蝶標本,掛在金陵城的門上,雙腳無力地懸在半空,微微抽搐著。
    兩軍陣前,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城牆上,所有人都呆住了。
    朱元璋猛地從龍椅上站起,死死地盯著城門上那個淒慘的身影,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城下,朱栢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他隻是掏了掏被震得有些發麻的耳朵,淡淡地說道:“現在,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