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父親,你猜朱棣是來救你呢,還是來登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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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竟能涼薄至此。
    朱栢隻覺得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固。
    他想起那些年,他從封地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第一件事總是去東宮看望兄長留下的血脈。
    他給朱允炆帶過西域的琉璃珠,帶過草原上最甜的奶糖,帶過能工巧匠費心打造的木牛流馬。
    他看著那個怯生生跟在太子身後的小不點,一點點長高,眉眼間漸漸有了兄長的影子。
    他以為,那是親情。
    他以為,那是血濃於水。
    到頭來,這一切的溫情,竟比不過一句他自己都渾然忘卻的開脫之言。
    “子不類父……”
    是啊,他想起來了。
    當時太子朱標對朱允炆的課業要求極為嚴苛,朱允炆跪在庭中,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他心生不忍,才對兄長笑著說了那麽一句。
    他的本意是:這孩子的天資心性,本就不像兄長你這般聰慧堅毅,你又何苦用自己的標準去強求他?
    放過他吧。
    這是一句求情。
    可聽在朱允炆的耳朵裏,卻成了最惡毒的羞辱,最刻骨的詛咒!
    原來,他八年來的怨毒,他此刻要將自己“扒皮做椅”的瘋狂,都源於此。
    荒唐!
    可笑!
    更可悲!
    朱栢胸中那點殘存的,對親情的最後眷戀,此刻被朱允炆的咆哮徹底碾碎。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擰幹了最後一滴溫熱的血。
    剩下的,隻有一片冰冷的空洞和無盡的嘲弄。
    他為之求情的侄子,要將他扒皮。
    他敬愛有加的父親,要將他置於死地。
    這就是他朱栢的家人!
    就在朱栢心神恍惚,沉浸在這巨大的荒謬與悲涼中時,一聲雷鳴般的怒喝從金陵城頭炸響,將他從思緒中驚醒!
    “朱栢!!”
    朱元璋雙目赤紅,須發戟張,他一手死死按在城垛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雙曾經在屍山血海中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噴射出的怒火,要將城下的逆子焚燒殆盡!
    “你這逆子!還敢狡辯!咱的好大孫說的,難道有錯嗎!”
    “你就是心懷怨懟,包藏禍心!”
    老皇帝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有些嘶啞,卻更添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向前探出身子,幾乎要從城牆上翻下來,用手指著朱栢,一字一頓地宣判:“你給咱等著!咱的四子,燕王朱棣的大軍,已在路上!”
    “等他一來,就是你的死期!你必死無疑!”
    這聲音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金陵城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燕王朱棣!
    那個坐鎮北平,手握大明最精銳邊軍的塞王!
    他的威名,早已傳遍天下。
    文官們聽到這個名字,想到的是他的鐵血手腕;武將們聽到這個名字,想到的是他百戰百勝的赫赫戰功。
    有燕王來,這湘王的叛亂,頃刻間便可平定!
    城牆上,原本因朱栢大軍壓境而惶恐不安的文武百官,臉上瞬間浮現出劫後餘生般的狂喜。
    齊泰和黃子澄更是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振奮。
    然而,他們預想中朱栢驚慌失措的表情,並沒有出現。
    城下,那身披黃金甲的男人,隻是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慌亂,甚至連一毫的驚訝都沒有。
    那張俊朗的麵容上,最後失落和痛苦也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一種看透了一切的冷漠。
    他就那樣抬著頭,目光越過歇斯底裏的朱允炆,越過那些幸災樂禍的臣子,徑直望向城頭那個暴怒的蒼老帝王。
    “父皇。”
    朱栢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刀子,輕易地劃破了金陵城上的喧囂。
    “您怎麽就那麽確定……”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又極盡嘲諷的弧度。
    “四哥他……是來殺我的?”
    “而不是來……”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緩緩移向一旁,落在了那個因為狂喜而麵色潮紅的皇太孫身上。
    “殺你這個……好聖孫的呢?”
    此言一出,九天之上的驚雷,在金陵城頭轟然炸開!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
    城牆上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
    方才的狂喜、振奮、幸災樂禍……
    瞬間碎裂,被一種更深、更沉的恐懼所取代。
    風聲鶴唳!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鼓,捶打在眾人的心坎上!
    是啊!
    燕王朱棣!
    那也是先帝之子!
    當今陛下的親叔叔!
    他會甘心看著一個孱弱的侄子坐上那至尊之位嗎?
    他會心甘情願地為了這個自己可能都瞧不上的侄子,來和同樣是手足兄弟的湘王拚個你死我活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瘋長的藤蔓,瞬間纏住了所有人的心髒,讓他們喘不過氣來。
    他們想起了燕王朱棣的赫赫戰功,想起了他麾下那支百戰不死的虎狼之師,想起了他那與太祖皇帝如出一轍的雄才大略與殺伐果決!
    相比之下,皇太孫朱允炆……
    “子不類父”這四個字,此刻竟如同魔咒,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回響。
    一道道驚懼、懷疑、揣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朱元璋、朱允炆,以及城外那個投下重磅炸彈的朱栢之間來回掃視。
    金陵城頭,死的寂靜。
    隻有呼嘯的江風,吹得龍旗獵獵作響,那聲音,此刻聽來,竟像是鬼哭神嚎。
    滿朝文武,隻覺得寒意從脊梁骨升起,手腳冰涼。
    他們看到,在朱栢那百萬大軍之外,在遙遠的北方,另一頭更加凶猛的巨獸,正緩緩睜開它的眼睛,窺伺著金陵這座風雨飄搖的帝國都城。
    朱元璋的瞳孔驟然收縮,那雙見慣了屍山血海的眼睛裏,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被自己兒子算計的驚怒。
    他死死地盯著城下的朱栢,那張曾經讓他感到驕傲的臉,此刻卻像是一麵鏡子,映照出他內心最深處的猜忌與恐懼。
    燕王朱棣……
    那個同樣桀驁不馴,同樣戰功赫赫的兒子!
    老四,真的會為了他這個好聖孫,來和老十二拚命?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旁的朱允炆。
    隻見朱允炆的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抓住了身旁朱元璋的龍袍袖口,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皇爺爺……”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點剛剛升起的帝王威儀,在朱栢那誅心之言下,碎得連渣都不剩。
    城牆之上,死寂一片。
    沒有人敢說話,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呼吸。
    齊泰和黃子澄兩人,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額頭上冷汗涔涔。
    他們如同兩尊泥塑的菩薩,僵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燕王……
    他們削藩最大的目標,就是燕王啊!
    可現在,他們卻要指望燕王來救駕?
    這簡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可這笑話,卻讓他們笑不出來,隻覺得渾身發冷,如墜冰窟。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微弱的,帶著痛苦的呻吟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呃……啊……”
    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刺破了這凝固的空氣。
    眾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然後,他們看到了那個幾乎被遺忘的人。
    方孝孺。
    這位大明朝最負盛名的大儒,此刻正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態,被兩根粗大的鐵釘,死死地釘在城牆的垛口之間。
    鮮血,順著他被洞穿的手腕潺潺流下,浸透了儒衫,在冰冷的城磚上匯成一灘暗紅的血泊。
    他的臉因為失血和劇痛而慘白如紙,嘴唇幹裂,眼神渙散。
    寒風吹過,他破爛的衣衫如同敗絮,整個人在風中微微晃動,像一片即將凋零的破布。
    他艱難地扭動著身體,試圖減輕一點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可每一次掙紮,都隻會讓鐵釘更深地嵌入血肉,帶來新一輪的劇痛。
    “我……我操你們八輩祖宗……”
    方孝孺在心裏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發出了一聲怒吼。
    當然,這聲音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他現在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們這幫王八蛋!
    皇帝和王爺吵架,吵得天翻地覆!
    你們這幫狗日的文武百官,嚇得跟死了爹娘一樣!
    可誰他娘的還記得老子?!
    老子還被釘在牆上呢!
    疼死我了!
    放我下來啊!
    哪怕是給我一刀,讓我死了也行啊!
    方孝孺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他堂堂一代大儒,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罪?
    他想破口大罵,想把城牆上下的所有人,從朱元璋到朱栢,再到那些看戲的文武百官,通通罵個狗血淋頭。
    可他發不出聲音。
    他隻能用那雙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睛,絕望地看著眼前這出荒誕的皇家大戲。
    他看到城下的朱栢,那張俊美得如同天神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裏滿是嘲弄和冰冷。
    他又看到城頭上的朱元璋,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鐵青一片,眼神變幻不定,時而暴怒,時而陰沉。
    他還看到縮在朱元璋身後的朱允炆,那張蒼白的臉,簡直比他這個快死的人還要難看。
    真他媽是一出好戲啊!
    方孝孺在心中悲憤地嘶吼。
    隻是這出戲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點。
    而他,就是那個最倒黴的,被用來祭旗的道具。
    “逆子!”
    終於,一聲雷霆般的暴喝,打破了城頭的死寂!
    朱元璋開口了,聲音嘶啞,卻蘊含著無盡的帝王威嚴。
    他的目光如刀,死死地剜著城下的朱栢。
    “你以為,用老四來嚇唬咱,咱就會怕了你嗎?”
    “咱告訴你!朱棣他敢反,咱連他一起收拾!”
    “我大明,不需要兩個太陽!”
    老皇帝的聲音在金陵城上空回蕩,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霸氣。
    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官員,瞬間找到了主心骨,精神為之一振。
    是啊!
    這位可是開創了大明江山的洪武大帝!
    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馬上皇帝!
    什麽燕王,什麽湘王,在太祖皇帝麵前,都不過是兒子罷了!
    然而,城下的朱栢,卻隻是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父皇,您老了。”
    “您的威風,嚇不住兒子了。”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馬朔,那長達一丈八的兵器,直指金陵城頭那麵迎風招展的“朱”字龍旗。
    “您不妨回頭看看。”
    “看看您選的好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