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春闈記:三老走一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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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後,眾官員走出宣政殿,林孝揚站在殿門口,衣袍被風卷起一角,神色凝重。
    同僚或避之不及,或投以複雜目光,他卻視若無睹,隻將詔書緊緊握在手中,指節發白。
    崔一渡經過時腳步微頓,目光與林孝揚短暫相接,沒有說話。林孝揚趕緊繞到崔一渡麵前,行了一個大禮:“多謝景王殿下今日舉薦!”
    不等崔一渡表態,林孝揚便直起腰,轉身離去。崔一渡望著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無奈搖頭笑了笑。
    衛弘睿走到崔一渡身旁,望著林孝揚背影,冷笑一聲:“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有意思!”
    崔一渡側過臉看了一眼衛弘睿,淡然道:“皇兄此言差矣,林禦史忠直敢任,實乃天家之幸。”
    衛弘睿冷哼一聲:“三弟果然會說話,可這朝堂不是文章考場,不是寫幾句慷慨陳詞就能定乾坤的。”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你推他上去,不過是借刀殺人。我倒要看看,這把刀,利不利得過那張網!”
    崔一渡不再說話,隻抬眸望向宮道盡頭。風卷起簷角銅鈴,林孝揚已隱入晨霧,孤身走向遠方。
    林孝揚手下沒有兵,隻能到刑獄司調遣衙役。司長陳煜西多日前被成德帝派出去查辦邊鎮將官吃空餉案,至今未歸,接待他的是副司關謖。
    關謖滿臉堆笑:“林大人辦案,卑職豈敢怠慢?隻是人手凋敝,衙役多派往城外緝盜,眼下隻剩兩名老弱,不知可夠驅使?”
    這話明擺是推脫,林孝揚卻未動怒,隻淡淡道:“不必多言,有兩人便用兩人。”
    不多時,兩名年長的衙役被帶上來,佝僂著背,鬢發斑白,加上林孝揚這個小老頭,活脫脫的三老走一差。
    林孝揚昂首挺胸走在前麵,周順和陳福跟在後頭,三人穿過朱雀街,直奔鴻臚寺。
    鴻臚寺門口已經被學子堵了三天,眾人有氣無力地坐在一起,有人已經餓暈過去。地上鋪滿寫滿控訴的紙箋,隨風翻卷。
    禦林軍手持長槍列陣阻擋,卻不敢擅動。
    林孝揚上前一步,大聲說道:“各位學子,都散了吧,朝廷一定會徹查……”
    林孝揚話沒說完,不知從哪裏飛過來一隻鞋,砸在他的臉上,鞋麵正扣麵門,林孝揚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當即暈倒過去。
    “大人,大人!”兩名衙役趕緊扶住林孝揚,一個捶背,一個掐人中。
    禦林軍頭領怒喝道:“誰幹的,竟然襲擊朝廷命官,給我出來!”
    這些學生似乎沒有聽見,依舊坐在原地,目光空洞而倔強,仿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過了一會兒,林孝揚緩緩睜開眼,擺手示意:“袁統領不必追究,為了朝廷,一鞋之辱算不得什麽,這些學生也不容易。”
    他顫巍巍站直身軀,從袖中取出一枚銅印高舉過頭,高聲說道:“本官林孝揚,現暫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奉旨查案,還請各位學子回去暫居之所,靜候消息。大家要相信皇上,相信朝廷,定會秉公處理,絕不姑息。”
    禦史大人被砸暈卻不追究,現在又亮出身份表明態度,學子們開始竊竊私語。
    領頭的學子蘇然緩緩起身,拱手行禮:“既然是禦史大人親臨,我等願意聽從大人號令,暫時返回居所。眾人三日粒米未進,體虛力乏,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我輩雖死無憾!”
    說完,他扶起身旁昏厥的同窗,眾人相互攙扶,緩緩起身,如殘陽下的枯影,蹣跚離去。
    林孝揚望著他們的背影,久久佇立,眼中泛起微光。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雙手捧著一隻洗淨的布鞋,跪倒在林孝揚麵前:“大人,方才是學生孟浪。大人以身為盾,甘承羞辱,學生……心服。”
    林孝揚扶起青年,將鞋輕輕置於地上控訴書堆中,宛如一座無字石碑,壓住滿地冤屈的呼號。
    這時候,刑獄司副少司沈沉雁快步走來,黑袍翻動,眉目凝重。他朝林孝揚行禮:“卑職刑獄司沈沉雁參見大人。”
    林孝揚打量著沈沉雁,見他風塵仆仆,眼中血絲密布,卻掩不住那股凜然銳氣。“你來有何事?”
    沈沉雁說道:“卑職是來聽候差遣,協助大人查辦此案。”
    林孝揚點點頭:“好,總算有個年輕的,走,去貢院!”
    崔一渡回京後,沈沉雁認出這個三皇子就是故交崔先生,和他保持著聯係,希望能為他提供助力。
    崔一渡從江斯南那裏得知春闈要出大事,便令人通知在外地公幹的沈沉雁火速返京。
    沈沉雁一夜趕路回到刑獄司,發現關謖隻派了兩名快要告老的衙役隨同林孝揚查案,當即請命,要求親自參與。
    關謖得知後冷笑不已,他早看沈沉雁不順眼,不懂得巴結他這個上司,便同意了沈沉雁的請求,讓其卷進這場渾水,隻盼沈沉雁栽個大跟頭。
    沈沉雁卻不管這些,領命後即刻奔向鴻臚寺,之後隨林孝揚直奔貢院而去。
    ……
    林孝揚負手站在門廊下,他抬頭望著門楣上“貢院”兩個鎏金大字,眉峰擰得像把未開刃的刀。
    沈沉雁上前兩步,抬手叩了叩門。門內傳來老卒的咳嗽聲,接著是門閂拉動的聲音。
    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老卒揉著眼睛,看清門外的人後,立刻彎著腰退到一邊:“原來是林大人,快請進。”
    林孝揚邁過門檻,目光掃過院內的景象。貢院的院子很大,兩側排列著整齊的號舍,像兩排蟄伏的巨獸。號舍的門都是木板做的,上麵掛著褪色的布簾,在風裏微微搖晃。
    林孝揚問:“李老卒,今晚的值夜差是你?”
    老卒點頭彎腰:“回大人,是小的。今晚除了小的,還有三位謄錄官在裏麵忙,兩個雜役在廚房守著,其餘人都歇了。”
    沈沉雁在院內迅速巡視一圈,回到劉孝揚麵前,臉色有些凝重:“大人,謄錄所的燈還亮著,裏麵有三個人。”
    “走,去看看。”林孝揚說著,率先往謄錄所的方向走去。
    老卒應了一聲,加快腳步,拿著燈籠在前頭引路。林孝揚跟在後麵,沈沉雁和衙役周順、陳福緊隨其後。
    周順手裏拿著一根水火棍,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後的黑暗,喉結動了動;陳福則攥著個布包,裏麵裝著筆墨和紙——那是用來記錄線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