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龍舟記:後發製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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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幾道關起門來再起一計:“殿下,太子病重,天命有歸,可引太醫令入東宮問疾,如此一來,天下便知道太子危在旦夕。”
    衛弘睿笑道:“妙計!這樣既能彰顯本王掛念兄弟病體,又可掀起東宮即將易位的話題。待太醫奏報病勢沉重,再勸父皇以社稷為重,屆時群臣必定響應立賢之請,重新冊立太子。東宮這把椅子,本來就是本王的,他衛弘宸坐了這些年,也該還回來了!”
    袁幾道撚須低語:“但需尋個由頭,讓太醫說得入情入理,不可操之過急。”
    “你去安排。”
    “是!”
    不出十日,民間流言竟傳太子瘋癲說胡話,自稱見到工匠徐肅索命。
    成德帝派太醫官馮翎去太子府看診,馮太醫看完太子,回稟成德帝說太子神思恍惚,言辭錯亂。
    生病之人,精神不振,說話不利索,這是很自然的。當然,馮太醫已被衛弘睿收買,說話誇大了些。
    成德帝默然良久,最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讓太子好生養著吧。”
    這樣的一句話傳到衛弘睿耳朵裏,讓他有些坐立難安,他原本隻打算借輿情和病弱之名,動搖太子儲位,卻不料成德帝眼中流露出的並非嫌棄,而是深沉的痛惜與猶豫。
    他哪裏想得到,成德帝內心一直愧對太子的生母,所以當年才願意廢衛弘睿的儲位,立這個由皇後撫養的皇子為太子。
    成德帝對太子的責罰,實際上是為了保護太子。成德帝深知儲位之爭禍起蕭牆,故以雷霆之怒遮掩慈父之心,用削減用度的舉措為太子褪去鋒芒,使其避禍於無形。
    那些賬目超標、逾製奢靡,原可一紙詔書定罪,卻隻作申斥了事,正是留餘地以全骨肉之情。
    成德帝默許流言四起,縱容親王攀附,皆因看透朝局,唯有讓太子曆此劫難,才能在風雨後立得更穩。
    ......
    午後,崔一渡帶著幾個侍從,拿著溫補藥材,敲開了太子府的大門。
    “弘馳見過太子殿下。”崔一渡拜見衛弘宸時,衛弘宸正倚在榻上看書,除了臉色蒼白外,目光卻清明如秋水,全無傳聞中的昏聵之態,崔一渡心中頓時明了。
    衛弘宸見崔一渡進來,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書卷,從榻上起身,緩步走下,“三皇兄來了?快請坐!”
    這是衛弘宸第一次稱崔一渡為“三皇兄”,從前他隻冷淡稱“景王”或直呼其名。
    崔一渡心頭一震,他遞上藥材,聲音微顫:“近日雨水較多,天氣濕熱,這幾味藥材可助殿下安神養心,驅除濕邪。”
    衛弘宸接過藥材,指尖微涼,目光卻溫和,“三皇兄有心了。這些日子朝中動蕩,你還能來看我,實屬難得。”
    崔一渡低頭避開那眼神,心中竟生出一絲難言的傷感。他素來以為自己籌謀深遠,卻未料這深宮之中,最鋒利的並非刀筆,而是沉默的深情。
    衛弘宸不爭不辯,反以寬和相待,倘若不是幕後站著魏皇後和太師,這個與自己年齡相當、自小喪母的弟弟,或許該是這九重宮闕裏最親近的兄弟。
    隻聽衛弘宸輕聲道:“三皇兄可知,我每夜最難眠時,常想起太傅對我的教誨,人處幽暗,尤當自明。”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窗外細雨:“雷霆之下,未必無恩;沉默之中,亦藏深情。父皇的責罰,是刀,也是盾。我雖困於宮牆,卻知天下事重如山,人心更比深淵難測。”
    他的聲音極輕,卻字字清晰,似在自言自語,又似說與崔一渡聽:“三皇兄今日能來這裏,不避嫌疑,足見心中存手足之義,我心甚慰。”
    雨水順著簷角滴落,敲在青石上,一聲聲如叩心弦。崔一渡握緊袖中雙手,喉頭微動,卻沒再多說什麽。
    崔一渡在回府的路上,梅屹寒說道:“殿下今日探望太子,太過冒險,我們還需小心提防他人構陷?”
    崔一渡望著天邊陰雲,輕聲道:“他終究是我胞弟,血濃於水,避不開,逃不脫。父皇可以冷他、罰他,可我不能。況且,他越是在這困頓中不失從容,我便越見其胸襟遠勝於爭權奪利之徒。人心固然難測,可若連一點兄弟情分都不念,與那些隻知道趨炎附勢之人又有何異?”
    梅屹寒聽聞,默然良久,終是歎息一聲:“殿下您心中有百姓,也有親情,所以才是最難的人。”
    ......
    朝會上,吏部尚書出列奏事:“陛下,太子久病不愈,已經一個月未上朝,東宮虛位,國本動搖,懇請聖裁。”
    成德帝問衛弘睿:“大皇子,你以為,當如何處之?”
    衛弘睿趨前一步,聲音沉穩:“回父皇,太子乃國之儲君,眼下諸事紛繁,不宜久懸,兒臣懇請派得力之人暫代東宮事務,以此穩朝局、安人心,待太子痊愈再歸政。”
    衛弘睿的幾個屬官附和:“臣附議!”“懇請陛下聖裁!”
    成德帝閉目良久,殿內燭火搖曳如風中殘絮,忽而睜眼,說道:“聖裁?如何裁?國本哪裏動搖了?太子雖然告病,卻沒有廢禮法,一日三本奏折未曾斷絕,內閣官員皆可為證。爾等不思輔佐君父共渡時艱,反而趁機鼓噪奪權,是想逼宮麽!”
    成德帝聲音低沉卻凜若冰霜,帶著雷霆之威,震懾得殿中群臣立即跪伏在地上,殿內鴉雀無聲。
    衛弘睿在殿角陰影裏攥緊袖中雙手,他明白自己終究低估了父親對太子的庇護之心。他膝行向前,額觸冰涼的地磚,嗓音發顫:“兒臣絕無此意,兒臣憂心國事,懇請父皇明鑒。”然而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血痕隱現,方知這場父子博弈中,慈孝皆為利刃,傷人亦傷己。
    成德帝問崔一渡:“三皇子,聽說你昨日去太子府探望,太子他人現在如何?”
    崔一渡低頭出列,神色恭謹:“回父皇,兒臣昨日確曾探望太子。太子雖在養病,然手書《禮行大同篇》贈兒臣,言‘天下為公,選賢與能’,字字沉穩,毫無頹態。”
    他頓了頓,聲音略低:“太子還叮囑兒臣,莫因朝議紛擾而生嫌隙,兄弟同心,方能輔君父、安社稷。”
    “好一個‘兄弟同心,輔君父、安社稷’!成德帝微微點頭,目光如深潭映星,殿中寒意漸消,唯餘燭火輕晃,似風過鬆林,無聲無痕。
    衛弘睿此刻終於明白,這場局,從一開始便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馮翎的診斷本是精心設計的一環,如今反被父皇輕描淡寫地揭過,甚至將矛頭直指朝臣逼宮,分明是要以雷霆手段護住東宮。
    父皇不是昏聵老朽,而是隱忍如淵,靜待風雨洗盡鉛華。那些曾以為可借來動搖國本的流言與病症,反成了試煉太子心性的磨刀石。
    帝王之愛不在偏寵,而在深藏不露的籌謀——寧可背負護短之名,也要為儲君掃清隱患、鍛其心智。這場看似失控的風波,實則是父皇以退為進的護持,是以靜製動的權衡。
    涼風穿堂,吹散他掌心冷汗,也吹醒了他的僭越之夢。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多日的籌謀如沙塔般崩塌。
    原來自己才是那個被圈在局中的棋子,而父皇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不動一兵一卒,便瓦解了他的所有攻勢。
    端午龍舟風波後,吏部、工部數名官員被罷免查辦,各方勢力暗中角力,朝堂空缺尚未填補,便已有新任命的風聲悄然流傳。
    端王一黨趁機安插親信,引得各方不滿。魏太師借邊關軍報緊急為由,提議暫緩人事更迭,實則拖延時日,鞏固權柄。成德帝思量再三,終未暫時啟用恒王衛熙寧推薦的一名飽學之士,在吏部補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