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智取保書,七叔公初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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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父子的動作比蘇惟瑾預想的還要快些。
不過幾日功夫,
張福便皮笑肉不笑地通知他,
參考縣試的“身份”問題已基本打點妥當,
隻等最後走個過場,
讓他“安心為少爺辦事”。
蘇惟瑾麵上感恩戴德,
心下卻冷笑更甚。
打點妥當?
無非是捏造個戶籍,
再找個貪財的廩生畫押具保。
這等保結,如同沙上築塔,
張家事發,頃刻便倒。
自己若真想借此脫身,
必須有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牢固的退路。
超頻大腦飛速檢索著原主殘留的記憶碎片和這些時日收集的零散信息。
蘇家…沭陽西街的蘇家…
雖已敗落,人丁凋零,但似乎還有一位…
“七叔公蘇正廉…”
一個名字伴隨著一段模糊的印象浮出腦海。
原主父親出殯時,
這位遠房叔公曾來過,
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衫,
麵容古板嚴肅,對著潦草的棺木搖頭歎息,
似乎對原主父親“敗光家業、
辱沒門風”很是不滿,
但也塞給了當時渾渾噩噩的原主幾個銅板,
說了句“蘇家兒郎,縱使落魄,也需挺直脊梁”。
一個極度重視家族聲譽、
性格剛直迂腐的老童生!
一輩子沒考取功名,
卻最看重讀書人的氣節和蘇家那早已不複存在的“榮光”!
就是他!
目標鎖定,蘇惟瑾開始耐心等待時機。
這日,張誠又一如既往地尋了個由頭,
打發他出去買新的宣紙和湖筆,
實則讓他再去打聽打聽縣試的風聲和主考官的喜好。
蘇惟瑾恭順應下,揣著幾錢銀子,快步出了張府。
他沒有立刻去紙鋪,
而是腳步一拐,穿街過巷,
朝著記憶中西街的方向走去。
越往西走,街道越發狹窄,
房屋也愈發低矮破舊,
與張府所在的東城繁華截然不同。
空氣裏彌漫著貧瘠生活的氣息,
但偶爾也能聽到幾聲孩童誦讀《三字經》的稚嫩聲音,
為這破敗的街巷增添了幾分頑強的生氣。
循著模糊的記憶,他停在了一扇斑駁的木門前。
門楣低矮,卻擦拭得幹幹淨淨,
兩旁貼著筆力雖弱卻極為工整的對聯:
“守拙一園靜,讀書萬卷深”。
這便是七叔公蘇正廉的住處了。
蘇惟瑾整理了一下身上半新不舊的張家仆役青衣,
深吸一口氣,
臉上迅速醞釀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焦急、
惶恐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抬手叩響了門環。
“誰呀?”
院內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七叔公,是我,小九…啊。”
蘇惟瑾的聲音放得又輕又低,帶著點顫音。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露出蘇正廉清臒嚴肅的麵容。
他年近六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用一根木簪固定,
身上的青衫依舊洗得發白,
卻不見一個褶子。
看到門外是蘇惟瑾,
他花白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眼神裏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大約是恨鐵不成鋼又帶點憐憫)。
“是你?不在張家好好當差,
跑來我這裏作甚?”
語氣硬邦邦的,透著疏遠。
蘇惟瑾迅速低下頭,
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
一副欲言又止、難以啟齒的模樣,
嘴唇囁嚅了幾下,才小聲道:
“七…七叔公,我…我可能惹上大麻煩了…”
“麻煩?”
蘇正廉的眉頭皺得更緊。
“你能惹什麽麻煩?
可是在張家手腳不幹淨?”
在他看來,這敗光家業的侄孫,
能去張家為奴已是造化,
還能惹出什麽禍事。
“不…不是的…”
蘇惟瑾猛地抬頭,
眼圈竟微微泛紅(超頻大腦精準調控麵部毛細血管和淚腺),
“是…是張家…張家少爺,
他…他馬上就要縣試了…”
“縣試便縣試,與你何幹?”
蘇正廉不解,但聽到“縣試”二字,
神情還是不自覺鄭重了些。
他一生未能越過這道坎,
對此有著近乎神聖的執念。
“他…他書讀得不好,怕考不過…”
蘇惟瑾的聲音壓得更低,
像是怕被什麽人聽去,
還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巷子。
“張老爺和管家…就…
就想了個法子,逼我…逼我到時候幫他…”
“幫你?你能幫什麽?”
蘇正廉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就是讓我偷偷替他寫文章,
或者…或者把小抄遞給他…”
蘇惟瑾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說完立刻又低下頭,
肩膀微微發抖,像是害怕至極。
“我不肯…他們就打我,
還說不幹就…就要我的命…
說我爹欠的債還沒還清…”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
讓恐懼和“被逼無奈”的情緒充分渲染,
然後才猛地抬起頭,
眼神裏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驚慌和對家族聲譽的本能擔憂,
聲音帶著哭腔:
“七叔公!我…我害怕!
萬一…萬一這事兒要是漏了出去,
被學政大人查出來…
那可是科場舞弊,天大的罪過啊!
到時候…到時候別人會怎麽說我們蘇家?
肯定會說‘瞧那蘇家,
出了給人當槍手作弊的下賤胚子!
祖上的臉都丟盡了!’
我們蘇家軍最後這點臉麵,可就…可就真的半點不剩了啊!”
“蘇家軍”三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果然,這句話像是一根燒紅的針,
狠狠紮進了蘇正廉最敏感、最痛處!
老童生那張古板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眼睛猛地瞪圓,花白的胡子氣得直抖!
他一生潦倒,
唯獨將“蘇家聲譽”和“讀書人氣節”看得比性命還重!
豈容他人玷汙,更何況是這種科場舞弊的醜事!
“混賬!混賬東西!”
蘇正廉猛地一拍門板,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胸膛劇烈起伏,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張承宗!他怎敢!
怎敢如此辱我蘇家門楣!
逼人作弊,無恥之尤!無恥之尤!”
他氣得在門口來回踱步,
像是困怒的老獅子。
他絲毫不懷疑蘇惟瑾的話,
因為在他認知裏,
張家那種暴發戶什麽齷齪事都幹得出來,
而自家這個不成器的侄孫,
除了有點蘇家血脈,確實別無長處,
被逼當槍手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蘇惟瑾垂著頭,默默站在一旁,
扮演著驚恐無助又心懷家族的可憐蟲,
心裏卻冷靜得像塊冰。
火,已經點著了。
蘇正廉暴怒之後,
猛地停下腳步,
一雙因年老而略顯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蘇惟瑾,
厲聲問道:
“你待如何?莫非真想從了那等齷齪之事?!”
蘇惟瑾抬起頭,
臉上適時地露出掙紮、恐懼,
最後化作一絲無奈的絕望,啞聲道:
“我…我能如何?
身契捏在人家手裏,爹娘都不在了…
我…我若不從,隻怕立刻就沒命了…
可是從了…又對不起祖宗…
七叔公…我…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聲音哽咽,
將一個被逼到絕境、無助少年的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蘇正廉看著他這副樣子,
又想到蘇家如今的凋零,
滿腔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悲涼和沉重的責任感取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巷子裏的風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最後他長長地、沉重地歎了口氣,
眼神複雜地看著蘇惟瑾,
語氣依舊硬邦,
卻似乎鬆動了些許:
“你…你先回去…此事…
容老夫想想…想想…”
他沒有立刻承諾什麽,
但那雙眼睛裏閃爍的怒火和決絕,
卻讓蘇惟瑾知道,種子已經種下,
並且開始生根發芽。
這位把家族聲譽看得比天大的七叔公,
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蘇家最後一個男丁
(雖已落魄為奴)被逼著去幹辱沒門楣的勾當,
進而玷汙整個蘇家的清名!
“是…是…多謝七叔公…”
蘇惟瑾做出感激涕零又不敢多言的樣子,
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快步離開,
背影顯得單薄又倉惶。
直到走出西街,拐入喧鬧的主街,
蘇惟瑾臉上那副惶恐無助的表情才漸漸褪去,恢複了一貫的沉靜。
他回頭望了一眼西街的方向,目光深邃。
七叔公這條線,已經埋下。
接下來,就看這位古板剛直的老童生,會如何出手了。
而他自己,則要繼續扮演好張家“忠心耿耿”、“能力出眾”的槍手,
等待著縣試那天的到來。
雙線並進,方能萬無一失。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朝著紙鋪的方向走去,
腳步沉穩,顯然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年從未存在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