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無賴訛詐陳氏鋪,惟瑾巧計退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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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惟瑾揣著與陳家新立的契書,
心中暖意未散,
步履輕快地剛拐出巷口,
將那市井的喧囂稍稍甩在身後,
忽聽得身後隱約傳來一陣拔高的、
極不和諧的吵鬧聲,
其中似乎還夾雜著芸娘帶著哭腔的爭辯和陳母驚慌的勸阻。
聲音的來源,正是剛離開的陳氏書鋪!
蘇惟瑾眉頭一擰,沒有絲毫猶豫,
立刻轉身,加快腳步循聲返回。
還未到店門口,
就聽見一個破鑼嗓子在那嚷嚷:
“……少他媽廢話!
老子在你們這買的宋版《禮記》,
寶貝似的供著,
回去一翻才發現是他媽缺頁少碼的殘次品!
這可是祖傳的寶貝,
讓你們這破店給糟踐了!
今天不賠老子五十兩銀子精神損失費,
老子就砸了你這騙人的鋪子!”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幫腔:
“就是!看把陳老頭氣的,
話都說不利索了,是不是理虧啊?
趕緊賠錢!
不然報官抓你們這些奸商!”
蘇惟瑾一步跨進店門,
隻見鋪子裏一片狼藉。
幾個書架被推得歪斜,
幾本可憐的蒙書散落在地。
陳母臉色煞白,
扶著氣得渾身發抖、
不住咳嗽的陳伯康。
芸娘則張開雙臂,
像隻護崽的母雞般擋在父母身前,
眼圈通紅,卻又強忍著恐懼與三個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地痞無賴對峙。
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
敞著懷露出胸毛的壯漢,
手裏揮舞著一本看起來確實頗為古舊、線裝發黃的書。
另外兩個,一個瘦高像個竹竿,
一個矮胖像個冬瓜,
正不懷好意地四處打量,
手腳不幹淨地撥弄著架上的物品。
“怎麽回事?”
蘇惟瑾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瞬間讓店內的嘈雜一靜。
“蘇相公!”
芸娘見到他,如同見了主心骨,
差點哭出來,委屈和害怕瞬間湧上。
“他們…他們非要訛詐…”
那橫肉壯漢斜眼打量了一下蘇惟瑾,
見他年紀輕輕,穿著普通(雖是青衫但並非綾羅綢緞),
雖氣質不凡,但估摸著也就是個尋常書生,
頓時嗤笑一聲:
“喲嗬?哪來的小白臉?
想英雄救美啊?
滾一邊去!別妨礙大爺辦正事!”
蘇惟瑾沒理他的汙言穢語,
先對芸娘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然後走到陳伯康身邊,
低聲道:“伯父勿急,萬事有我。”
簡單一句話,
卻讓氣得快暈過去的陳伯康奇跡般地緩過一口氣,
抓著他的袖子,艱難地道:
“蘇…蘇相公…他們…拿本假書…訛人…”
蘇惟瑾點點頭,
這才轉向那橫肉壯漢,
目光平靜地落在他手中那本“古籍”上,
淡淡道:
“你說這書是在這兒買的宋版《禮記》?還是殘次品?”
“廢話!不是這買的還能是哪兒?
白紙黑字…呃,黃紙黑字!
還想抵賴?”
壯漢把書往蘇惟瑾麵前一遞,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
蘇惟瑾微微側身避開,
不慌不忙地接過那本書。
超頻大腦瞬間啟動,
視覺、觸覺、嗅覺感知提升到極致。
書一入手,他心下便冷笑一聲。
重量不對,宋刻本用紙考究,
手感綿韌,這書卻略顯輕飄壓手。
他仔細翻看封麵和書脊,
裝幀線用的是染成暗黃色的棉線,
看似古舊,但線腳處卻能看到些許現代紡線的均勻質感,
而非手工麻線的粗糲。
再看紙張,顏色黃舊得極不自然,
均勻得像是批量熏染而成,
而非自然氧化。
指尖輕輕摩挲,紙質偏硬且脆,
缺乏宋紙特有的柔韌感。
他翻開內頁,墨色倒是黝黑,
但浮於紙麵,
缺乏曆經歲月沉澱後“墨浸紙背”的沉實感。
更絕的是,他一眼掃過版心(書口處),
上麵刻著的“汲古閣”三個字讓他差點笑出聲。
蘇惟瑾抬起頭,
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著那橫肉壯漢:
“你說這是宋版書?”
“當…當然是!”
壯漢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硬著頭皮道。
“哦?”
蘇惟瑾聲音微微提高,
確保周圍看熱鬧的鄰裏都能聽見。
“可我怎不知,當朝的‘汲古閣’,
就能刻印大宋時期的書了?”
“什麽?”
壯漢一愣,沒反應過來。
旁邊有些見識的鄰居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汲古閣?好像是咱們朝毛晉毛家的書坊吧?”
蘇惟瑾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繼續追擊,
語速平穩卻如連珠炮般:
“此書紙張,乃是用硫磺熏蒸做舊,
色澤均勻卻刺鼻,
真實的古紙色澤過渡自然,
且帶有書香而非硫臭。
再看這墨色,浮而不沉,
顯然是新墨仿寫後做舊,
真實的古書墨色深入纖維,光下沉穩。”
他伸出食指,
在一頁空白處輕輕一抹,
指尖竟沾染了些許黑色:
“瞧瞧,若是真古墨,
數百年早已吃透紙張,
豈能一擦就掉?”
接著,他指著書中的一處刻印字體:
“再者,這字體模仿的是南宋浙本風格,
秀勁有神,但筆畫間卻露出了馬腳。
請看這個‘之’字,轉折處僵硬,
帶上了明代後期才流行的館閣體匠氣。
宋人刻書,豈能預知我朝字體風尚?”
最後,他“啪”地一聲合上書,
目光銳利如刀,直刺那壯漢:
“最重要的是,
真正的宋版《禮記》,
避宋太祖趙匡胤祖父趙敬的諱,
‘敬’字或缺筆或改字。
你這本書,‘敬’字堂堂正正,
毫無避諱!
莫非你這宋版書,
是穿越時空從不需要避諱的朝代來的不成?!”
這一連串的專業剖析,
從紙張、墨色、裝幀、
字體到避諱製度,層層遞進,
證據確鑿,邏輯嚴密,
直接把那壯漢和他兩個同夥給打蒙了!
周圍鄰裏發出恍然大悟的“哦——”聲,
再看那幾個無賴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嘲諷。
“原來真是假的!”
“我就說陳家老實本分,
怎麽可能幹這種事!”
“這幾個殺才,真是缺德冒煙了!”
橫肉壯漢臉漲成了豬肝色,
指著蘇惟瑾:
“你…你胡說八道!你算什麽東西…”
“我乃本縣新進童生蘇惟瑾。”
蘇惟瑾淡然道,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威嚴。
“爾等手持偽書,公然訛詐良善,
擾亂市井,按《大明律》,
詐欺取財未遂者,亦當杖責六十,枷號三日。
要不要我現在就去請縣衙的周捕頭(他刻意點出周大山父親的名號)來辨辨真假?
想必他對幾位也是熟客了。”
一聽到要見官,還要挨板子戴枷鎖,
三個無賴徹底慌了神。
那瘦高個和矮冬瓜已經開始往後縮。
蘇惟瑾趁熱打鐵,目光掃過三人,
忽然壓低了聲音,
隻用他們幾人能聽到的音量道:
“是斜對門‘墨香齋’的劉掌櫃,
還是拐角‘文華書舍’的李老板讓你們來的?
這點小把戲,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回去告訴你們東家,
做生意各憑本事,
再敢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算計陳記,
下次來的,就不是童生,
而是衙門的差役了!”
他其實並不確定是誰指使,
但超頻大腦根據附近書店競爭關係
和這幾人剛才眼神偶爾飄忽的方向,
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測和心理詐唬。
果然,三個無賴臉色瞬間大變,
宛如見了鬼一樣看著蘇惟瑾,
仿佛他什麽都知道了!
他們哪還敢停留,
那橫肉壯漢一把搶回那本破書,
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
“算…算你狠!走著瞧!”,
便帶著兩個跟班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跑了,連頭都不敢回。
蘇惟瑾冷冷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超頻大腦已將那三人的體貌特征清晰記錄存檔。
此事,絕不會就這麽算了。
幕後之人,他遲早要揪出來。
店內瞬間安靜下來,
隻剩下陳伯康粗重的喘息和陳母後怕的抽泣聲。
“蘇…蘇相公…”
芸娘走到他麵前,
仰著臉看著他,
大眼睛裏水光瀲灩,
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無限的感激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
熾熱的崇拜。
方才蘇惟瑾那冷靜分析、侃侃而談、
智退強敵的身影,已深深烙在她心裏。
陳伯康也掙紮著站直,老淚縱橫,
對著蘇惟瑾就要下拜:
“蘇相公…今日若非您…
我陳家…我陳家就完了啊…”
蘇惟瑾連忙扶住他:
“伯父萬萬不可!
既是合夥,守望相助乃是本分。
何況這等宵小,本就該人人喊打。”
他幫著陳家收拾好被弄亂的鋪麵,
又溫言安撫了幾句。
經此一事,陳家人看他的眼神已徹底不同,
充滿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陳伯康激動地拉著蘇惟瑾的手,
顫聲道:
“蘇相公,老朽這鋪子雖小,
後麵還有間小庫房,
裏麵放著些我祖輩收來、
舍不得賣的舊書,
還有些老輩人留下的讀書筆記、
劄記什麽的,亂七八糟,
平日我也沒心思整理。
您若是不嫌棄,
以後隨時可來自取翻閱!
或許…或許對您科舉學業能有一星半點的用處!”
這無疑是意外之喜!
這些未經市麵流通的私人藏書和筆記,
往往藏著真正的寶貝,
比書店裏的大路貨有價值得多!
蘇惟瑾心中一動,也不推辭,拱手道:
“如此,便多謝伯父了!晚輩定當珍惜。”
又坐了片刻,見陳家情緒平穩下來,
蘇惟瑾才起身告辭。
芸娘送他到門口,手指絞著衣角,
聲如蚊蚋卻清晰道:
“蘇…蘇大哥,
今日…真的多謝你。”
這一聲“蘇大哥”,
叫得自然又親昵,
包含了太多少女難以宣之於口的情愫。
蘇惟瑾看著她微紅的臉頰和亮晶晶的眼睛,
心中也是一片溫軟,笑道:
“舉手之勞,芸娘妹妹不必客氣。
以後有事,盡管來尋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
蘇惟瑾感覺神清氣爽。
這次出手,不僅粉碎了一場拙劣的訛詐,
護住了盟友,贏得了更珍貴的藏書資源,
收獲了少女傾慕的星星眼,
還順帶在街坊四鄰麵前秀了一把學識和急智,
這人設算是立得穩穩的了。
知識就是力量,
用於實戰,效果拔群。
至於那幕後使絆子的…
蘇惟瑾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
等院試過後,咱們慢慢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