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聲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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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節的籌備比想象中更耗費心神。
    周三下午的排練結束後,林夏獨自留在空蕩蕩的教室整理道具。夕陽西斜,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目光落在攤開的筆記本上——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節目流程的修改意見。
    “還沒回去?”
    門口傳來宋言的聲音。他背著書包,手裏拿著兩瓶礦泉水,顯然是去而複返。
    “馬上就好。”林夏朝他笑了笑,接過他遞來的水,“你怎麽回來了?”
    “走到半路想起你可能還在。”他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翻看她的筆記,“這段旁白,我覺得可以再精簡一些。”
    他們頭挨著頭討論起來。這是最近常有的一幕——為了文化節的節目,他們幾乎形影不離。林夏喜歡這種專注的時刻,喜歡看他微蹙的眉頭和思考時輕敲桌麵的手指。
    “對了,”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書包裏取出一個U盤,“這是我昨晚剪輯的背景視頻,你要不要現在看看?”
    教室裏隻剩下他們兩人,還有窗外漸沉的暮色。宋言將U盤插入多媒體設備,屏幕上開始播放他製作的視頻——是他們收集的同學們的手寫信件特寫,配著舒緩的鋼琴曲和雨聲。
    當視頻播放到中間部分時,林夏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出現了她熟悉的字跡,是那封無名信中的句子:
    「那個在轉角遇見你的下午,
    是我平凡生命裏最不平凡的奇跡。」
    詩句下方,是一張模糊的攝影——轉角咖啡館的玻璃窗,透過雨水斑駁的痕跡,能隱約看見兩個並肩而坐的身影。
    林夏認出那是她和宋言。
    “這張照片...”她輕聲問。
    “我拍的,上次下雨的時候。”他的聲音很平靜,目光卻緊鎖著她的反應,“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可以換掉。”
    她搖搖頭,心頭湧上一股暖流:“很合適。”
    視頻繼續播放,最後定格在一行手寫字上:
    “致所有未說出口的真心。”
    教室裏一片寂靜,隻有設備運轉的微弱聲音。林夏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驚人。
    “林夏,”宋言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我——”
    “砰”的一聲,教室門被推開。
    “原來你們在這兒啊!”周雨興衝衝地闖進來,完全沒察覺到自己打斷了什麽,“我剛從學生會開會回來,有個好消息!我們的節目被選為文化節開幕式的重點節目了!”
    林夏和宋言迅速分開一些距離。宋言的表情恢複了平時的冷靜:“開幕式?”
    “對!這意味著我們要在全校師生麵前表演!”周雨興奮地拍手,“你倆可得加把勁,把節目打磨得完美無缺!”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接下來的排練氣氛更加緊張。林夏能感覺到,宋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幾次欲言又止。
    第二天午休時,林夏正在修改朗誦稿,趙強和幾個男生嬉笑著湊過來。
    “喲,才女又在寫情書呢?”趙強故意大聲說,“是寫給咱們大才子的吧?”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林夏的臉瞬間紅了,她緊緊握住筆,不知該如何回應。
    “作業都寫完了?”宋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冷得像冰,“這麽閑的話,不如去幫體育組搬器材?”
    趙強撇撇嘴,帶著那幾個人悻悻地走了。
    “謝謝。”林夏小聲說。
    宋言在她身旁坐下,眉頭微蹙:“別理他們。”
    “我沒在意。”她低下頭,繼續修改稿子,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放學後的排練,宋言格外沉默。當林夏提出要調整一段音樂的節奏時,他罕見地表示了反對:“原來的版本更好。”
    “可是這段和朗誦的節奏不太匹配...”
    “我說了,原來的更好。”他的語氣有些生硬。
    空氣瞬間凝固了。周雨和其他社員麵麵相覷,這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宋言如此情緒化。
    “今天就到這裏吧。”陳宇學長及時打圓場,“大家也累了,明天再繼續。”
    眾人散去後,林夏默默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她感覺到宋言的目光,卻故意不看他。
    “林夏。”他終於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溫和,“剛才...對不起。”
    她抬起頭,看見他眼中的懊悔。
    “我是不是太固執了?”他問,語氣中帶著少有的不確定。
    “有一點。”她老實承認,隨即又補充道,“但我理解,你是為了節目效果。”
    他輕輕舒了口氣:“不全是。我隻是...有點煩躁。”
    “因為趙強他們的話?”
    “部分是的。”他停頓了一下,“更多的是因為...有些話一直沒機會說出口。”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天在教室裏,他那個被打斷的句子。
    “現在說也不晚。”她輕聲鼓勵。
    宋言張了張嘴,剛要說什麽,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再次蹙起:“是我媽媽。抱歉,我得接一下。”
    他走到窗邊接電話,林夏聽見他簡短地應答著:“嗯...知道了...馬上回來。”
    掛斷電話後,他的表情有些沉重:“我得回家了。媽媽有些不舒服。”
    “嚴重嗎?”林夏關切地問。
    “老毛病了。”他搖搖頭,開始快速收拾書包,“明天見。”
    他匆匆離去,留下林夏一個人站在漸漸暗下來的教室裏。窗外的天空呈現出深藍色,第一顆星星剛剛亮起。
    她走到他剛才站的位置,發現窗台上放著一本小小的便簽本。翻開的那頁上,寫滿了反複塗改的字句,最清晰的一行是:
    「我想告訴你——」
    後麵的字被重重劃去,再也辨認不出。
    林夏輕輕合上便簽本,將它放回他的抽屜。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那未完成的句子。公交車的車窗映出她沉思的臉,窗外流轉的燈火如同她紛亂的思緒。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又回到了那個雨天的咖啡館,宋言坐在她對麵,清晰地說著話,她卻一個字也聽不見。她焦急地傾身向前,隻看見他的嘴唇開合,而窗外雨聲轟鳴,吞沒了所有聲音。
    醒來時,晨光微曦,林夏躺在床上,回味著那個無聲的夢。
    有些話,是不是注定要說出口?
    而有些理解,是不是即使無言也能抵達?
    她拿起床頭的《寂靜的旋律》,隨手翻開一頁,目光落在這樣一句上:
    「最深的對話,往往發生在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