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襄陽光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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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江的春水漲了又落,轉眼已是初夏。樊城城頭的楊柳綠得愈發濃鬱,孟之繼每日站在城樓上眺望對岸的襄陽,目光沉靜如江水下的磐石。對峙的這數月裏,雙方雖偶有摩擦,卻都默契地沒有掀起大戰——宋軍在積蓄力量,等待時機,蒙古軍則在困守中消耗著銳氣。
    這日清晨,一名渾身是泥的斥候衝破蒙古軍的封鎖,跌跌撞撞衝進樊城帥帳,手中高舉著一封密信:“將軍!蒙古西征遇挫,急召襄陽駐軍回援!”
    孟之繼展開密信,隻見上麵字跡潦草,卻清晰地寫著:蒙古主力在西征途中遭頑強抵抗,後方不穩,忒木台已接令,將抽調半數兵力北返,僅留萬餘人守襄陽。信末還附了一句:陝甘晉邊界有江湖義士襲擾蒙古援軍,似有郭、黃二姓為首。
    “郭靖、黃蓉!”孟之繼眼中閃過一絲亮色,猛地起身,“傳我命令,速報義父,時機到了!”
    黃州帥府的孟珙接到消息時,正在推演戰局。他將密信往案上一拍,朗聲道:“天助我也!忒木台這老賊,果然要撤兵!”他立刻召集眾將,“傳令下去,全軍開拔,與之繼在樊城會師,強攻襄陽!”
    “將軍,黃州送來的軍報。”傳令兵翻身下馬時,靴子上的泥漿濺在青石板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孟之繼展開卷軸,墨跡尚未幹透,義父那遒勁的字跡躍然紙上:“光信已複,樊城歸我,漢江兩岸,唯餘襄陽。三日後午時,以狼煙為號,諸路齊發。”
    他將軍報湊近鼻尖,似乎能嗅到父親書房裏常有的鬆煙墨香,混合著前線特有的硝煙味。身後傳來甲葉碰撞的脆響,新忠順軍的都頭們圍攏過來,這些曾經在蒙古軍中效力的士兵,此刻眼中燃燒著與他同樣的火焰。“將軍,弟兄們早就等不及了!”左手缺了兩根手指的張威往前一步,他那杆鐵槍的槍纓已被血漬染成深褐色,“當年在成都城外被他們當炮灰,如今該讓韃子嚐嚐咱們的厲害!”
    孟之繼望向西方,襄陽城的輪廓隱沒在遠處的水汽中,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十年前,他還是個跟著父親巡視防務的少年,曾在襄陽城頭看過漢江舟楫往來,那時的城樓飛簷上還掛著朱紅色的燈籠,如今想來,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三日後,孟珙親率五萬京湖舊部抵達樊城。與孟之繼的十萬新忠順軍會合後,十餘萬大軍沿漢江兩岸鋪開,旌旗蔽日,甲胄如鱗,連江水都似被這股氣勢震得放緩了流速。
    午時,襄陽城東的鹿門山突然騰起一股濃黑的狼煙。那煙柱直上雲霄,在秋高氣爽的天空中久久不散,仿佛一柄刺破蒼穹的墨色長矛。
    “狼煙起了!”樊城城頭的孟珙將手搭在眉骨上,目光掠過漢江水麵。對岸的襄陽城廓在陽光下泛著青灰色,蒙古人加固過的城牆像一條巨大的土黃色長蛇,將這座孤城死死鎖在中央。他身旁的親兵遞上一碗熱茶,水汽氤氳中,這位年近五旬的統帥鬢角的白發格外醒目。
    “傳令下去,按原定部署進軍。”孟珙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傳令兵領命而去,腰間的銅鈴發出急促的脆響,很快,這鈴聲便被四麵八方響起的號角聲吞沒。
    漢江之上,數百艘戰船同時解纜,船頭的“孟”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水手們奮力劃槳,木槳插入水中的聲音整齊劃一,像是大地的脈搏在跳動。靠近北岸時,蒙古人的箭雨如飛蝗般射來,船板上頓時響起密集的劈啪聲,幾名中箭的士兵悶哼著墜入水中,濺起的浪花瞬間被染成紅色。
    “放箭!”孟之經高聲喝道,船舷後埋伏的弓箭手同時起身,箭矢組成的彈幕掠過水麵,對岸頓時傳來一陣慘叫。投石機拋出的石彈在空中劃過弧線,砸在蒙古人的防禦工事上,泥土與碎木片騰空而起,露出後麵驚慌失措的身影。
    與此同時,襄陽城南的虎頭山方向,孟之繼正率領新忠順軍攀爬陡峭的山坡。這些士兵熟悉蒙古軍的布防,他們像壁虎般貼著岩壁移動,手中的短刀不斷劈開叢生的荊棘。張威走在最前麵,他用牙齒咬著鐵槍,騰出雙手抓住岩縫中的老藤,左臂的傷口被汗水浸透,疼得他額頭青筋暴起,卻一聲不吭。
    “還有三裏就到山腰的望樓了。”孟之繼低聲道,他能看到前方山坳裏飄動的蒙古軍旗。新忠順軍的士兵們紛紛取出羊皮囊,往嘴裏倒了口烈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讓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突然,頭頂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孟之繼猛地將身旁的士兵推開,一塊磨盤大的石頭擦著他的肩頭砸下,在腳下的陡坡上撞得粉碎。
    “被發現了!”陳濤怒吼一聲,率先從岩壁後躍出,鐵槍如蛟龍出海,將衝在最前麵的蒙古兵挑落馬下。身後的士兵們緊隨其後,短刀與彎刀碰撞的脆響、臨死前的嘶吼、弓弦的震顫聲交織在一起,在山穀中回蕩。孟之繼拔出環首刀,刀刃切開空氣的銳嘯中,他仿佛看到了父親在黃州城頭教他劈砍的身影。
    襄陽城西的萬山一帶,宋軍主力正與蒙古軍展開慘烈的拉鋸戰。蒙古人的重騎兵如黑雲壓境,鐵蹄踏得地麵咚咚作響,衝鋒時的呐喊聲震得人耳膜發疼。宋軍的步兵方陣卻像一塊堅硬的磐石,長槍如林,盾牌似牆,將一次次衝鋒擋在陣前。
    “穩住陣腳!”木昂揮舞著長刀,他的鎧甲上已滿是血汙,卻依舊站得筆直。當蒙古騎兵靠近時,前排的士兵突然蹲下,用盾牌組成一道鋼鐵屏障,後排的弩手同時發射,弩箭穿透鎧甲的聲音令人牙酸。衝在最前麵的幾匹戰馬轟然倒地,後麵的騎兵收勢不及,頓時陷入混亂。
    就在此時,蒙古人的投石機突然轉向,數枚燃燒的火彈呼嘯著落入宋軍陣中。幹燥的節氣裏,火焰瞬間蔓延開來,士兵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孟珙在遠處看到這一幕,眉頭緊鎖,他對身旁的傳令兵道:“讓左翼的重甲步兵壓上去,不惜一切代價摧毀他們的投石機!”
    重甲步兵們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推進,他們的鎧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每一步都在地麵上留下深深的腳印。蒙古人的箭射在他們身上,隻能發出沉悶的響聲,無法造成致命傷害。當靠近投石機陣地時,這些沉默的巨人突然加速,手中的長柄斧如劈柴般砍向機括,木頭斷裂的聲音混雜著蒙古兵的哀嚎,很快,那幾架令人膽寒的投石機便成了一堆廢柴。
    戰鬥持續到黃昏,夕陽將襄陽城的斷壁殘垣染成一片血色。孟之繼終於率領新忠順軍攻占了虎頭山望樓,當宋軍的旗幟在樓頂升起時,山腳下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他靠在殘破的箭垛上,看著山下如同火海的戰場,左臂的傷口又開始滲血,卻感覺不到疼了。張威遞過來一塊幹糧,他咬了一口,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將軍你看!”陳濤指著襄陽城的方向,隻見城東南角的城牆突然塌下一塊,煙塵彌漫中,隱約能看到宋軍士兵正在湧入。孟之繼猛地站起身,虎頭槍指向城下:“弟兄們,總攻的時候到了!隨我殺下去!”
    新忠順軍的士兵們發出震天的呐喊,沿著陡峭的山坡向下衝鋒。他們的身影在暮色中如潮水般湧去,與從其他方向殺來的宋軍匯合,像一把把尖刀,刺向襄陽城的心髒。
    孟珙站在漢江岸邊,看著越來越多的宋軍旗幟出現在襄陽城頭,他緩緩摘下頭盔,露出被汗水浸濕的頭發。江風吹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遠處的廝殺聲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歡呼。一名親兵跑過來,聲音哽咽:“大帥,襄陽總攻開始了……襄陽就要收複了!”
    孟珙沒有說話,隻是將目光投向那座浴火重生的城池。月光悄然爬上殘破的城樓,照亮了牆麵上斑駁的箭孔和彈痕,也照亮了城磚縫隙中鑽出的幾株倔強的野草。他知道,這場勝利來得太艱難,無數生命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上,但隻要城池還在,旗幟不倒,希望便永遠不會熄滅。
    襄陽城頭,忒木台正焦躁地督促士兵收拾行裝。他已將五千精兵編入回援隊伍,隻待糧草備齊便啟程,卻不想對岸突然湧來黑壓壓的宋軍,連營數十裏,喊殺聲隔著江水都能聽見。
    “怎麽會這麽快?”忒木台臉色煞白,扶著垛口的手微微顫抖。他原以為宋軍至少要旬月才能反應,卻沒想孟珙與孟之繼動作如此迅猛,顯然是早就等著這一刻。
    “將軍,宋軍開始架浮橋了!”一名親兵慌張來報。
    忒木台探頭望去,隻見漢江之上,數十艘戰船正在搭建浮橋,宋軍士兵扛著雲梯、推著衝車,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岸邊,箭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更讓他心膽俱裂的是,江麵上,宋軍水師的戰船正乘風破浪而來,船頭的投石機已揚起長臂。
    “死守!給我死守!”忒木台嘶吼著,聲音卻透著難以掩飾的恐懼。他知道,城中僅剩的萬餘士兵,麵對數倍於己的宋軍,麵對善於攻城的孟珙、足智多謀的孟之繼,還有那悍不畏死的王虎臣,幾乎沒有勝算。
    攻城戰在孟珙一聲令下後正式打響。
    孟之繼親率前軍步甲營,沿著浮橋衝向對岸。弩陣營在樊城城頭提供掩護,箭矢如暴雨般傾瀉在襄陽城頭,壓製得蒙古兵抬不起頭。王虎臣的突擊營則乘坐小船,試圖從城牆薄弱處攀援而上,刀光在亂箭中閃閃爍爍。
    襄陽城頭的蒙古軍起初還在抵抗,滾木礌石不斷砸下,浮橋上的宋軍不時墜入江中。但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士氣越來越低落——宋軍的攻勢一波接一波,仿佛永遠不會停歇,而北返的援軍遲遲沒有動靜,城中糧草也開始告急。
    “將軍,西南角快守不住了!”
    “北門的浮橋搭好了,宋軍衝進來了!”
    壞消息接連傳來,忒木台看著身邊越來越少的士兵,眼中最後一點希望也熄滅了。他猛地拔出彎刀,卻不是衝向敵軍,而是砍斷了帥旗的繩索:“撤!撤回北方!”
    主帥一逃,蒙古軍徹底崩潰。士兵們丟盔棄甲,沿著北門缺口蜂擁而出,卻被早已等候在那裏的宋軍騎兵截殺。慘叫聲、馬蹄聲、兵器碰撞聲混雜在一起,奏響了蒙古軍敗亡的序曲。
    而早已和郭靖黃蓉夫婦暗中聯絡的原降蒙宋將劉廷美,被曉以大義感化下,答應做內應,擒獲蒙軍守將遊顯,獻城歸宋,襄陽宣告光複 。
    這場攻城戰,前後不過半月。當孟之繼的長槍挑落襄陽城頭最後一麵蒙古旗幟,換上大宋的龍旗時,漢江兩岸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連江水都似在為這光複的時刻激蕩。
    孟珙收複襄陽後,又揮師拿下光化等地,擴大了收複成果 。
    “襄陽光複了!”
    “我們回家了!”
    百姓們從躲藏的地窖中走出,捧著殘破的宋旗,跪在地上失聲痛哭。孟之繼站在城頭,望著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那些在戰亂中逝去的生命,那些為守護此城付出的犧牲,終於在這一刻有了回響。
    就在此時,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從南門傳來。孟之繼回頭望去,隻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正是郭靖與黃蓉。郭靖雖麵色仍有蒼白,卻已能騎馬,黃蓉依舊一身黃衫,隻是鬢邊多了幾縷風霜,她身旁的白貂正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孟小將軍!”黃蓉勒住馬,看著城頭飄揚的宋旗,眼中泛起淚光,聲音卻帶著笑意,“恭喜了!”
    郭靖也抱拳道:“孟小將軍勇武,襄陽百姓感念你的恩德。”
    孟之繼翻身下馬,迎了上去,目光在黃蓉臉上停留片刻,又轉向郭靖:“郭大俠,郭夫人,你們來得正好。城中剛安定,正需人手維持秩序。”他頓了頓,輕聲問道,“郭大俠的舊傷……”
    郭靖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卻還是坦然道:“勞孟小將軍掛心,筋骨已無礙,隻是……”
    “能活著就好。”黃蓉握住郭靖的手,對孟之繼笑道,“我們在桃花島聽聞你們要攻襄陽,便去陝甘邊境帶著些江湖朋友趕來了。如今城已光複,我們自當留下,繼續守著這襄陽城。”
    孟之繼看著他們相握的手,心中了然,點了點頭:“有郭大俠和郭夫人在,襄陽百姓才能安心。”
    陽光透過雲層,灑在襄陽城的每一個角落,驅散了籠罩多年的陰霾。城頭上,孟之繼正與諸將商議防務,城下,百姓們已開始清理瓦礫,重建家園。郭靖夫婦正指揮著江湖義士維持秩序,黃蓉偶爾抬頭望向城頭,與孟之繼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又各自移開,一切盡在不言中。
    收複襄陽,隻是開始。蒙古軍雖退,卻未遠去,北方的威脅仍在。但此刻,站在這片失而複得的土地上,孟之繼心中充滿了力量。他知道,隻要軍民同心,隻要身邊還有這些值得信賴的人,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他們都能一一踏平。
    漢江的水靜靜流淌,見證著襄陽的新生,也預示著更長遠的守護。而那些藏在心底的牽掛與默契,如同這江水般,無聲卻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