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隱衛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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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陽的秋陽透過雲層,灑在剛鋪好的青石板路上,映出幾分暖意。郭府門前的兩株老槐樹下,往來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腰間的兵刃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響。自從郭靖與武三通從終南山返回,這座府邸便成了江湖義士的聚集地——北方豪傑聽聞郭靖夫婦死守襄陽的義舉,紛紛南下投奔,連帶著一些久不出山的成名人物,也帶著弟子趕來相助。
    從清晨到午後,府門前那對鎮宅石獅旁就沒斷過人聲,江湖上的各路人物帶著行囊與兵刃,或是單人獨行,或是三五成群,臉上都帶著幾分風塵仆仆,眼神裏卻燃著一團火。
    “是‘快刀’馬七哥!”有人眼尖,看清了剛翻身下馬的漢子。那漢子一身短打,腰間橫挎著柄薄刃快刀,刀鞘上鑲嵌的銅環在陽光下閃著光,正是在山東一帶頗有威名的馬七。他剛站穩腳跟,就被幾個年輕後生圍住,七嘴八舌地問著路上的見聞。馬七哈哈一笑,拍了拍其中一個後生的肩膀:“路上遇到三隊蒙古遊騎,被咱們順手料理了。這點事算不得什麽,比起郭大俠夫婦守著這襄陽城,咱們做的不過是皮毛。”
    說話間,府內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郭靖穿著身洗得發白的粗布勁裝,大步走了出來。他身形魁梧,麵容剛毅,額角的青筋在說話時微微跳動,那雙曾彎弓射大雕的手此刻正忙著和眾人抱拳:“諸位英雄遠道而來,郭靖感激不盡!隻是府裏簡陋,怕是要委屈大家了。”
    “郭大俠說的哪裏話!”人群裏立刻有人高聲回應,“能為守衛襄陽出份力,是我等的福氣!”
    黃蓉從郭靖身後走出,她穿著一身湖藍色衣裙,鬢邊插著支素雅的珠釵,雖已不再是少女模樣,眉宇間的聰慧與溫婉卻更勝往昔。她目光掃過眾人,含笑說道:“廚房裏早已備下了熱茶和點心,一路辛苦的英雄們先歇歇腳。傍晚時分擺下宴席,咱們邊吃邊商議守城的事。”她的聲音清亮悅耳,幾句話就把眾人的情緒安撫下來,原本有些嘈雜的場麵頓時井然有序起來。
    幾個郭府的仆役忙著引客人往內院走,黃蓉拉住郭靖的衣袖,低聲道:“你看那邊,是不是全真教的人?”
    郭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幾個身著道袍的漢子正站在回廊下,為首的是個麵色沉穩的中年道士,腰間掛著柄長劍。他認出那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裏頗有名望的清風道長,連忙走過去見禮:“清風道長,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清風道長稽首還禮,臉上帶著幾分感慨:“郭大俠,黃幫主。北方如今已是焦土,我教中弟子在河北、山西一帶聯絡義士,卻總覺得勢單力薄。聽聞郭大俠夫婦在此堅守,我等便帶著些師弟們趕來,願效犬馬之勞。”他身後的幾個年輕道士也紛紛行禮,眼神裏滿是敬佩。
    黃蓉笑著點頭:“有全真教的各位道長相助,真是如虎添翼。道長們一路勞累,先去客房歇息,晚些我讓廚房做些素齋。”
    正說著,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粗獷的笑聲,一個身高近丈的壯漢大步走了進來,他肩上扛著柄巨大的鐵斧,斧刃上還帶著未擦淨的鏽跡,卻更顯凶悍。“郭大俠!黃幫主!俺流雲寨的王大山來啦!”
    郭靖認得他,這王大山是河北流雲寨的寨主,早年在北方抗擊過蒙古兵,手下有幾百號弟兄,都是敢打敢拚的漢子。他迎上去笑道:“王寨主能來,郭靖真是喜出望外!”
    王大山把鐵斧往地上一頓,震得青石板都嗡嗡作響,他咧開嘴大笑:“俺們在北方聽夠了蒙古人的馬蹄聲,早就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打一場!郭大俠放心,俺們流雲寨的弟兄,個個都是好樣的,守城的時候往前衝,絕不含糊!”他身後跟著十幾個精壯漢子,都是一身短打扮,腰間別著彎刀,臉上帶著風霜,卻個個精神抖擻。
    黃蓉見人越來越多,便讓郭芙和武敦儒、武修文去幫忙安排住處。郭芙如今已是二十出頭的姑娘,性子比年少時沉穩了許多,她指揮著仆役們搬運行李,不時和客人們寒暄幾句,倒也有幾分女主人的模樣。
    午後的陽光透過院中的銀杏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郭靖站在廊下,看著往來穿梭的江湖義士,心中百感交集。這些人裏,有成名已久的前輩高人,有初出茅廬的少年英雄,有綠林好漢,有門派弟子,甚至還有幾個穿著布衣、背著鋤頭的農夫——他們說自己是襄陽附近村落的村民,聽聞郭大俠招募人手,便自發前來幫忙守城。
    “靖哥哥,你看那邊。”黃蓉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
    郭靖望去,隻見角落裏坐著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穿著件打滿補丁的棉襖,手裏拄著根拐杖,正默默地喝著茶。旁邊一個年輕人低聲對他說著什麽,老者不時點點頭,眼神卻一直望著院門外,仿佛在回憶著什麽。
    “那是……”郭靖有些疑惑。
    黃蓉輕聲道:“我剛才聽仆役說,老人家是從燕京來的,兒子和孫子都死在蒙古兵手裏了。他自己帶著一把祖傳的大刀,一路乞討著過來,說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幫著守襄陽。”
    郭靖的眼眶微微發熱,他走過去,在老者身邊坐下,輕聲道:“老丈,辛苦您了。”
    老者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他顫巍巍地握住郭靖的手:“郭大俠……俺知道您是好人,是真心為咱們百姓打仗的。俺老了,打不動了,但俺能幫著搬搬石頭,燒燒開水……隻要能讓蒙古人進不了城,俺做啥都願意。”
    郭靖握緊他的手,鄭重地說:“老丈,您的心意,郭靖領了。有您這樣的百姓支持,咱們一定能守住襄陽。”
    夕陽西下時,郭府的庭院裏擺開了幾十張桌子,雖然沒有山珍海味,卻是滿滿當當的家常菜——大塊的醬肉、燉得爛熟的牛羊肉、剛出鍋的饅頭、還有襄陽本地的米酒。眾人圍坐在一起,高聲談笑,氣氛熱烈得仿佛要把屋頂掀翻。
    王大山端著酒碗,站起來大聲道:“俺們流雲寨的弟兄,先敬郭大俠夫婦一碗!”說著,他仰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其他人也紛紛舉杯,一時間滿院都是“幹杯”的聲響。
    郭靖站起身,舉起酒碗:“諸位英雄,郭靖夫婦多謝大家信任。蒙古鐵騎雖然凶悍,但隻要咱們同心協力,就一定能守住這襄陽城!這碗酒,敬死去的同胞,敬活著的弟兄,敬咱們腳下的這片土地!”
    “好!”眾人齊聲應和,將酒一飲而盡,不少人眼中泛起了淚光。
    酒過三巡,話題漸漸轉到守城的事上。清風道長放下酒碗,沉聲道:“郭大俠,據我教中弟子探報,西征的蒙古大軍此次主力歸來,比從前的對手更加難纏,咱們得多加提防。”
    王大山哼了一聲:“管他什麽主力不主力,來了俺一斧子劈了他!”
    黃蓉搖搖頭,正色道:“王寨主不可大意。聽說他們的護國法師是個叫金輪法王的西藏僧人,武功極高,還有不少西域高手相助。咱們不僅要守住城牆,還得防備他們從暗處下手。”
    眾人聞言都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紛紛議論起來。有的說要加強城牆的守衛,有的說要在城外設下陷阱,有的說要聯絡城中百姓,共同禦敵。郭靖認真地聽著,不時點頭,黃蓉則在一旁細細記錄,偶爾提出自己的見解。
    孟之繼站在府門外的石階下,看著這熱鬧景象,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郭靖剛回來時,他特意避開了幾日,待府中安定些才登門。再見黃蓉時,兩人都默契地不提渡口那夜的事,隻談公務,仿佛那晚的傾訴與相擁,隻是一場月光下的幻夢。
    可孟之繼心裏清楚,有些話一旦說開,就像在土裏埋下了種子,即便暫時沉寂,也總會在某個時刻生根發芽。黃蓉看他的眼神裏,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偶爾在議事時目光相撞,她會先移開視線,耳根卻悄悄泛紅。
    “孟將軍來了。”黃蓉迎出門,今日她換了身湖藍色的衣裙,更襯得身姿窈窕。“快進來,府裏剛來了幾位太行山大俠,正說要見識見識你的忠順軍呢。”
    孟之繼跟著她走進正廳,隻見廳中坐滿了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卻都帶著一身江湖人的磊落。郭靖正與幾位身著皮袍的北方漢子談笑,見他進來,起身介紹:“孟將軍,這位是太行山寨的趙寨主,這位是五台山的智光大師……”
    眾人紛紛起身見禮,目光中帶著好奇與讚許。孟之繼抱拳回禮,朗聲道:“諸位英雄遠道而來,助我襄陽抗蒙,孟某感激不盡。如今襄陽重建需人手,軍中也需勇士,若有願投身軍旅者,孟某定當以誠相待。”
    話音剛落,便有不少人響應:“孟將軍少年英雄,我們願追隨!”“隻要能殺蒙古韃子,在哪都是一樣!”
    黃蓉在一旁笑道:“我就說孟將軍一開口,必有英雄相從。”她轉向孟之繼,“這些日子陸陸續續來的江湖人士,足有兩萬餘人,你若需要,盡管挑選。”
    孟之繼心中一動。宋理宗曾賜他一萬兵士的建製權,他正愁沒有合適的人手。江湖人士個個身懷武藝,雖紀律性差些,卻勝在悍勇,稍加訓練便是精銳。
    “如此,便多謝郭夫人了。”他當即道,“我打算從中挑選一萬人,組建一支特殊部隊,獨立於忠順軍之外,專司衝鋒與密探之責。”
    郭靖聞言,讚許道:“此計甚好。江湖弟兄們單打獨鬥雖勇,卻少了些章法,經孟將軍訓練,定能發揮更大作用。”
    夜色漸深,院中的燈籠亮了起來,映著眾人的臉龐。雖然前路艱難,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堅定的神情。郭靖看著眼前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義士,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知道,隻要這份團結的力量還在,襄陽城就永遠不會陷落。
    院門外,一陣秋風吹過,帶來了護城河的水汽,也帶來了遠處隱約的更鼓聲。郭靖舉起手中的酒碗,對著滿院的英雄好漢,也對著這座飽經風霜的襄陽城,再次一飲而盡。這一夜,郭府的燈火亮到了天明,就像黑夜裏的一顆星辰,照亮了無數人心中的希望。
    接下來的三日,孟之繼在郭府後園親自挑選。他不問出身門派,隻看身手與膽氣,最終選出一萬精壯——有擅長硬功的少林俗家弟子,有精通馬術的北方馬賊,有擅長追蹤的獵戶,也有能飛簷走壁的竊賊。
    回到樊城,他將這一萬人編為“隱衛”,分佐軍、佑軍兩部,各五千人。佐軍皆配重甲,手持他參照前世記憶改良的長槍——槍身更長,槍尖淬了特製的毒液,專司正麵衝陣;佑軍則穿輕甲,配短刀與弩箭,擅長騎射與潛行,負責偵察、暗殺與護衛。
    “你們雖來自江湖,從今往後,便要守軍中紀律。”孟之繼站在演武場中央,目光掃過隊列,“令行禁止,違者軍法處置!”
    眾人雖有些散漫,卻都對這位少年將軍心存敬畏,齊聲應道:“是!”
    接下來的日子,孟之繼幾乎住在了營中。他親自製定訓練計劃:佐軍每日練習隊列與槍陣,要做到進退如一,槍尖所指之處無人能擋;佑軍則訓練馬術與潛行,夜裏要能在百步外射中香火,要能悄無聲息地潛入營地。
    江湖人士起初對這些枯燥的訓練頗有怨言,可當孟之繼親自下場,用改良後的槍法連敗十餘名佐軍好手,又在夜裏僅憑一根繩索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佑軍營地中央時,所有人都服了。
    “將軍這身手,怕是比黃老邪還厲害!”有人私下議論。
    “聽說將軍曾一槍挑飛過蒙古千夫長,看來是真的!”
    短短一月,隱衛便有了模樣,佐軍的槍陣已初見威力,佑軍的潛行之術也日漸嫻熟,雖仍帶著江湖氣,卻多了幾分軍人的肅殺。
    這夜,孟之繼回到太守府,武三娘正坐在燈下縫補衣物。見他回來,連忙起身倒茶:“今日回來得早,隱衛訓練得怎麽樣了?”
    “已能出戰。”孟之繼接過茶,笑道,“三娘這幾日似乎有心事?”
    武三娘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低下頭:“沒……沒有。”
    孟之繼握住她的手,溫聲道:“是不是聽說武三通和你兩個兒子來了襄陽?想去看看便去吧,不必瞞著我。”
    武三娘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訝:“你……你怎麽知道?”
    “你是我妻子,你的心思我怎會不知?”孟之繼笑道,“武三通雖不是良人,可敦儒、修文終究是你的骨肉,想去看看是人之常情。”
    武三娘眼圈一紅,哽咽道:“我怕你誤會,以為我還念著過去……”
    “傻瓜。”孟之繼捏了捏她的臉頰,“若是你對過去無動於衷,反倒顯得絕情了。想去便去,隻是要小心些,別被他們認出。”
    得到他的理解,武三娘心中大石落地,撲進他懷裏:“之繼,你真好。”
    那夜,武三娘還是忍不住,趁著月色潛入了郭府。武三通帶著兩個兒子住在西跨院,她趴在牆頭,看著武敦儒、武修文在院中練拳,兩人個頭長高了不少,招式雖稚嫩,卻有模有樣。她看了許久,直到眼眶發熱,才悄然離去。
    回到府中,剛推開房門,便見孟之繼坐在燈下等她。
    “回來了?”他挑眉笑道,“看來孩子們都安好。”
    武三娘臉上一紅,尷尬道:“你……你早知道了?”
    “你前腳出門,我後腳便看到了。”孟之繼起身,將她拉到懷裏,“怎麽樣,沒被發現吧?”
    “沒有。”武三娘搖搖頭,依偎在他懷裏,“他們都長大了,也懂事了,我就放心了。”
    孟之繼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調笑道:“既然放心了,是不是該好好‘表現’一下,謝我這個通情達理的夫君?”
    武三娘臉一紅,卻沒有躲閃,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燭火搖曳,映得帳幔上的影子纏綿悱惻,連日的疲憊與心事,都在這溫存中漸漸消散。
    次日清晨,孟之繼剛到隱衛營地,便接到郭府的消息——清風道長告知郭靖,楊過在全真教闖了大禍,打傷了同門師兄,郭靖與黃蓉要親自去終南山一趟。
    “又去終南山?”孟之繼心中一沉,湧上幾分不舍。他知道,黃蓉這一去,少則一月,多則兩三月,怕是很難再見到了。
    他想去郭府送送,卻又覺得不妥,隻能將這份不舍壓在心底,轉身投入到隱衛的訓練中。槍陣的呼喝聲、馬蹄的疾馳聲、弩箭破空的銳響……他把所有情緒都發泄在訓練場上,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暫時忘卻那抹湖藍色的身影。
    演武場上,佐軍的槍陣如林,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佑軍的輕騎如電,卷起陣陣煙塵。孟之繼望著這支親手打造的勁旅,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隱衛越強,他便越有能力守護想守護的人,無論是襄陽的百姓,還是……那個讓他牽掛的人。
    終南山的路,想必不會太平。孟之繼暗暗祈禱,希望黃蓉能平安歸來。待她回來時,他定會讓她看到,他已準備好足夠的力量,與她一同麵對將來的風雨。
    秋風卷起演武場的塵土,帶著隱衛的呐喊聲,飄向襄陽的方向。那裏,郭府的馬車已經備好,正緩緩駛向城外,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也在孟之繼的心上,刻下了淡淡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