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觸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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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她背著水壺呢。”
    林凡笑著擺手,轉頭看向門口 —— 笑笑早背著天藍色的小水壺等在那兒了。
    水壺帶有點長,滑到了胳膊肘,她偷偷用小手往上提了提,另一隻手攥著林凡的衣角,指節都泛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兩顆浸在水裏的黑葡萄:“爸爸,公園裏有小朋友玩沙子嗎?我想堆個小房子,像咱們店裏擺的那個玩具房子一樣 —— 就是帶紅色屋頂的那個。”
    “有,肯定有。”
    林凡走過去,牽著笑笑的手。指尖觸到孩子軟乎乎的掌心,暖得像揣了塊剛烤好的小暖爐。
    他彎腰幫笑笑理了理衣領:“咱們去堆個最大的房子,比店裏的玩具房子還大,給笑笑當城堡,好不好?”
    笑笑用力點頭,小腳步都變快了,還時不時抬頭看林凡,嘴角翹著,像藏了顆沒化的糖。
    街心公園不大,卻擠滿了嬉鬧的孩子。
    沙坑在公園最裏麵的角落,周圍種著幾棵月季,粉的、紅的花開得正豔,花瓣上還沾著陽光。
    幾個五六歲的小孩蹲在沙坑裏,手裏攥著小鏟子、小桶,把沙子堆成一座座歪歪扭扭的小土堡 —— 穿黃色衣服的小男孩叫小明,正把小桶扣在沙子上,拔起來就是一個圓圓的 “城堡頂”,還在旁邊插了根小樹枝當煙囪。
    笑聲裹著沙粒飄在風裏,脆生生的,像剛剝殼的花生。
    笑笑的腳步突然頓住了,往林凡身後縮了縮,小手攥著林凡的衣角更緊了 —— 她還是怕生,看著別的小朋友鬧,隻敢偷偷瞟,手指摳著衣角,小聲問:
    “爸爸,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跟他們一起玩呀?我上次跟朵朵玩,她嫌我堆的房子不好看。”
    “不會的,小朋友都很友好。”
    林凡蹲下來,幫笑笑把水壺帶調緊 —— 帶子有點鬆,總往下滑。手指蹭過她的小胳膊,軟乎乎的,像碰著剛曬過太陽的棉花。
    他指著小明說:“你看那個穿黃衣服的小朋友,他堆的城堡跟你想堆的很像,你去跟他說,說不定他會跟你一起堆呢。”
    他頓了頓,又補充:“爸爸在旁邊的長椅上看著你,要是有人欺負你,就喊爸爸,爸爸跑著過來,比小兔子還快,好不好?”
    笑笑咬著嘴唇,眼睛盯著沙坑裏的小土堡,猶豫了幾秒,終於點了點頭。
    她邁著小碎步慢慢走過去,先站在沙坑邊看小明堆堡,小明抬頭看到她,笑著說:“你要不要一起堆?
    我有兩個小鏟子,給你一個。” 笑笑的眼睛亮了亮,接過小鏟子 —— 塑料鏟柄上還沾著點沙粒,她用小手擦了擦,才慢慢蹲下來。
    她往自己麵前的沙子上拍了拍,一下、兩下、三下…… 動作輕輕的,像怕把沙子弄疼。
    慢慢堆出個矮矮的小土堆後,又從旁邊撿了根細細的小樹枝,小心地插在土堆頂上當煙囪。做完這些,她嘴角悄悄翹了點,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還轉頭往林凡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邀功。
    林凡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目光黏在女兒身上,心裏暖得發漲。
    這種平平淡淡的日子,是他前世想都不敢想的 —— 那時候他在南方的工地上搬磚,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扛著 50 斤重的水泥袋往三樓、四樓跑,肩膀被磨得通紅,貼滿了止痛膏藥;
    中午就蹲在工地角落裏吃盒飯,菜裏沒幾片肉,米飯還是涼的,偶爾能吃到塊肥肉,他都舍不得吃,想留著帶回家(可那時候還沒笑笑,家裏隻有生病的妻子);
    晚上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倒在板房的鐵架床上就能睡著,哪有機會看著孩子這樣安安穩穩地笑?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煙盒 —— 是紅塔山的,裏麵隻剩三根煙。剛想抽出一根點上,又想起上次笑笑聞到煙味咳嗽的樣子,趕緊把煙盒塞回口袋,指尖還沾著煙盒的紙味,卻覺得心裏滿得要溢出來 ——
    風裏的槐花香、孩子的笑聲、女兒軟乎乎的笑臉,這些都像甜絲絲的糖,裹著他的心,連呼吸都變得甜了。
    可這份甜,沒撐多久就被攪碎了。
    三個半大小子晃悠悠地走進公園,腳步聲 “噔噔” 的,像踩在人的心上。
    領頭的是個瘦高個,頭發染得半黃半黑,發梢翹著,像被火燎過的野草。
    他嘴裏叼著根煙,煙蒂燒得隻剩個過濾嘴,燙得他 “嘶” 了一聲,才往地上碾了碾 —— 那煙蒂在地上留下個黑色的印子,火星滅了,還冒著點青煙。
    林凡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黑皮手下的 “刀螂”,上次綠毛來探底時,他在店門口見過這人,當時刀螂正靠在牆上抽煙,眼神陰沉沉的。
    他們一進來,原本鬧哄哄的公園瞬間靜了點。
    抱著孩子的媽媽趕緊把孩子往懷裏摟,小聲說
    “別惹他們,上次有個小孩跟他們對視了一眼,就被推了個跟頭”;
    帶孫子玩滑梯的老爺爺,也趕緊拉著孫子往長椅這邊走,老爺爺的手都在抖,連說話都放輕了聲:
    “乖,咱們去那邊玩,這邊人多。”
    刀螂的眼睛像掃雷似的轉了圈,很快就盯上了沙坑裏的笑笑,也瞥見了長椅上的林凡。
    他嘴角勾起個陰惻惻的笑,對旁邊兩個小弟使了個眼色;
    一個留著寸頭,耳朵上打了個耳洞,沒戴耳釘,耳洞有點發炎,紅紅的;
    一個穿件破洞 T 恤,破洞在胳膊肘,露出裏麵的深藍色秋衣,秋衣上還破了個小洞。
    兩人立刻會意,跟著刀螂晃著身子朝沙坑走過去,腳步聲踩得地上的落葉 “沙沙” 響,像極了老鼠的爪子在撓地。
    林凡的心 “咯噔” 一下,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瞬間從椅子上站起來,腳步飛快地往沙坑趕;
    他太清楚刀螂的德性了,這夥人專挑軟的捏。
    上次在批發市場,他就見過刀螂搶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的錢,老人攥著錢不肯放,刀螂就把糖葫蘆扔在地上,用腳碾碎,老人最後隻能哭著把錢給了他。
    可還是慢了一步。
    刀螂搶先蹲在沙坑邊,伸手抄起笑笑旁邊的小鏟子,對著她剛堆好的小土堡 “啪” 地拍下去。
    鏟子尖帶著勁,把土堡戳得塌了半邊,沙子濺到笑笑的牛仔褲上,沾了個圓圓的小土印,還有幾粒沙子進了笑笑的眼睛。
    笑笑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更紅了,像隻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她手裏的小鏟子 “啪嗒” 掉在沙坑裏,鏟柄磕到一塊小石頭,發出 “嗒” 的一聲
    她想去撿,又怕刀螂,手指蜷縮起來,小嘴慢慢癟了起來,眼眶裏瞬間蓄滿了淚水 —— 那淚水像兩汪小泉,淚珠在睫毛上打轉,一眨就掉了下來,砸在沙子上,濺起小小的沙坑。
    “喲,小姑娘,這堆的什麽玩意兒?跟爛泥似的,一戳就塌。”
    刀螂怪笑著,聲音又尖又細,像刮玻璃似的刺耳。他伸手就想去捏笑笑的臉蛋 ——
    他的手指又黑又髒,指甲縫裏還沾著泥,指尖帶著煙味和汗味,熏得笑笑往旁邊躲,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眼淚掉得更凶了。
    “把你的手拿開!”
    一聲冷得像冰的低喝突然砸過來。林凡已經衝到跟前,一把將笑笑拉到自己身後護住,手臂緊緊圈著孩子的肩膀,指節都攥得發白 ——
    他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太陽穴突突地跳,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不是怕,是怒得快繃不住。胸口像堵了團火,燒得他嗓子發緊,連呼吸都帶著熱氣,能聞到自己身上的汗味。
    刀螂被這眼神懾了下,手頓在半空中,可很快又仗著人多,站起身來,吊兒郎當地晃了晃肩膀;
    他的黑色夾克拉鏈沒拉,裏麵的灰色 T 恤印著個骷髏頭,看起來髒兮兮的。
    “喲,林老板,這麽大火氣?我跟小姑娘開個玩笑,你急什麽?”
    他的目光掃過笑笑,帶著點猥瑣的光,像粘膩的蒼蠅,“這閨女長得倒水靈,跟她媽一樣?”
    這話像根髒針,狠狠紮進林凡心裏 —— 他的妻子前年中秋節吵架後走的。臨走前,她看著躺在床上的笑笑。“一定要好好照顧笑笑,別讓她受委屈”
    還摸了摸笑笑的頭,說 “媽媽會回來接笑笑”。這話是他心裏最軟的地方,也是最不能碰的逆鱗 —— 侮辱他可以忍,騷擾生意可以周旋,可把主意打到笑笑身上,還提他的妻子,這是在往他心上捅刀子!
    旁邊兩個小弟也圍了上來。寸頭吹著口哨,調子是《上海灘》的,難聽得要命:
    “就是,開個玩笑而已,老板這麽小氣?”
    破洞 T 恤拍著手,湊到笑笑跟前,想伸手摸她的頭發 —— 他的袖子滑下來,露出胳膊上的紋身,是個歪歪扭扭的 “虎” 字,顏色都褪了。
    “這小丫頭片子長得挺可愛,讓哥抱抱唄,又少不了塊肉!”
    林凡的拳頭 “咯吱” 響了聲,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甲都快嵌進肉裏。一股暴怒衝上頭頂,腦子裏 “嗡嗡” 響,恨不得一拳砸在刀螂臉上 ——
    他前世在工地上練過點力氣,搬水泥袋練出了臂力,真要打起來,對付刀螂一個人沒問題。可他瞥見身後笑笑發抖的身子,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把襯衫都攥皺了;
    殘存的理智把這股火壓了下去:
    不能動手!
    自己吃虧是小,萬一他們打起來,刀螂要是抓著笑笑當人質怎麽辦?他能悔死!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起伏著,聲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
    “我再說一遍,離我女兒遠點。再敢碰她一下,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你能怎麽不客氣?”
    刀螂往前湊了湊,鼻子都快碰到林凡的臉,嘴裏的煙味噴在林凡臉上,嗆得林凡皺緊了眉。
    “在這縣城裏,還沒人敢跟我們黑皮哥叫板!識相的,趕緊把該交的‘管理費’補上 —— 一個月五十,不多吧?你這店一天賣兩件衣服就夠了。”
    他的眼神掃過笑笑,帶著威脅的狠勁,“不然下次,可就不是跟你閨女開玩笑這麽簡單了!下次要是讓我在學校門口看著她……”
    “哇 ——”
    笑笑被這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哭了出來,小身子往林凡懷裏縮,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襯衫,眼淚砸在他的衣襟上,濕了一小片。
    她的聲音裏滿是害怕:“爸爸,我怕…… 咱們回家…… 我再也不要來公園了…… 我再也不要堆城堡了……”
    女兒的哭聲像一把尖刀,狠狠剮著林凡的心。他再也沒心思跟刀螂掰扯,猛地彎腰抱起笑笑,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裹住孩子;
    外套帶著他的體溫,能給笑笑點安全感。他還把帽子拉上,遮住笑笑的臉,生怕再讓她看見刀螂的模樣,轉身就走。
    “喂!別走啊!話還沒說清楚呢!”
    刀螂在後麵叫囂著,腳往地上跺了跺,沙粒濺起來,卻沒敢真的追上來 —— 公園裏還有不少人看著,有個背著帆布挎包的年輕人,手裏正拿著攝影機,好像在錄像。
    黑皮反複跟他們說 “別在人多的地方惹事,免得被抓去蹲局子”,刀螂再橫,也不敢違背黑皮的話。
    林凡抱著笑笑,大步流星地往家走,腳步快得像在跑。
    懷裏的孩子還在哭,溫熱的眼淚滲進他的襯衫,燙得他心口發疼。他一邊走,一邊輕輕拍著笑笑的背,聲音發顫卻盡量溫柔:
    “笑笑不怕,爸爸在呢,爸爸把壞人打跑了…… 不怕不怕,咱們回家吃橘子,甜甜的,是你最喜歡的蜜橘……”
    可他的心裏,早已經翻江倒海 —— 底線被破了!黑皮這夥人根本沒底線!
    今天敢在公園裏欺負笑笑,明天就敢堵在幼兒園門口,後天說不定還會往店裏扔石頭、潑油漆!指望他們良心發現,指望街道調解,都是癡人說夢!
    必須反擊!必須把這夥人徹底解決掉!不然,笑笑這輩子都得活在陰影裏,他這個當爹的,還有什麽用?
    回到店裏,王猛正趴在櫃台上算賬。
    賬本是林凡特意買的,藍色封麵,裏麵的格子整整齊齊,王猛的字跡很工整,每一筆收入支出都記得清清楚楚:“13:00 女童衛衣一件 38 元;
    13:20 橡皮兩塊 2 元;13:45 作業本三本 6 元”,總共收入 46 元。
    他手裏的筆是黑色的,剛在 “作業本三本” 後麵打了勾,抬頭就看見林凡鐵青的臉,還有他懷裏哭成淚人的笑笑;
    嚇得手裏的筆 “啪” 地掉在地上,墨水在賬本上暈開一小片黑:“凡子!這是咋了?笑笑咋哭成這樣?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