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特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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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年 4 月的上海,黃浦江邊的風還帶著幾分料峭春寒,同濟醫院住院部三樓的窗台上,三盆新生的綠蘿卻已舒展開嫩黃綠的葉片,晨光照在葉片的水珠上,映得病房裏暖融融的。
蘇晚晴靠在床頭,手指輕輕拂過綠蘿的藤蔓,旁邊的心電監護儀正發出規律的 “滴滴” 聲,屏幕上的波紋像平緩的溪流 ——
三天前還急促得讓人心慌的曲線,此刻已與健康人無異。
主治醫生李主任拿著病曆本走進來,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點,笑著拍了拍床沿:
“蘇小姐,血常規、心肌酶的指標都回到正常範圍了,蘇副院長特意協調了康複科的張教授,每天上午來給你做半小時的肢體訓練,後續一個月鞏固治療,就能徹底康複。”
他口中的蘇靜婉,此刻正站在病房門外,白大褂口袋裏揣著從家裏帶來的蜂蜜柚子茶 ——
知道蘇晚晴從小怕苦,特意讓家裏阿姨熬了裝在搪瓷杯裏,杯壁還印著 “同濟醫院 1990 年先進單位” 的紅字。
這個近乎 “定製” 的治療方案,藏著蘇家自上而下的牽掛。
蘇老太爺蘇定方在電話裏特意叮囑蘇靜婉:
“讓晚晴在你那裏多住些日子,你盯著我才放心;那孩子在外頭受了十年苦,身子骨得慢慢養。”
電話那頭的老式撥號電話機還帶著電流聲,蘇靜婉應下後,轉頭就讓護士長把病房換成了帶陽台的單間,陽台上擺的綠蘿,正是她從家裏書房搬來的 ——
蘇晚晴小時候最喜歡在書房的綠蘿旁寫作業。
而接林凡和笑笑回北京的任務,蘇瑾瑜幾乎是 “搶” 來的。
彼時從上海到北京的特快列車最快也要 12 個小時,軟臥包廂緊俏得很,蘇瑾瑜提前三天就讓助理去北京站排隊,
還特意讓家裏的張阿姨準備了笑笑愛吃的草莓醬(用當季的丹東草莓熬的,裝在玻璃罐裏封了蠟),以及剛從友誼商店買回來的動物形狀小餅幹,
一起放進印著 “米老鼠” 圖案的保溫箱 —— 那是他托人從廣州捎來的,1994 年北京市麵上還少見這樣的卡通保溫箱。
蘇家位於北京東城區的四合大院裏,垂花門上的紅漆雖有些斑駁,卻透著老北京的規整。
得知林凡和笑笑要回來的消息,前院的石榴樹剛冒出新芽,蘇振邦就坐在院裏的藤椅上,反複擦拭著手裏的紫砂壺;
秦淑慧則在廚房和儲藏室之間來回轉,把給笑笑織好的毛衣翻出來 ——
三件,分別是一歲、三歲、五歲穿的,都是淺粉色,袖口繡著小兔子,十年前織好後就放在樟木箱裏,如今拿出來還帶著淡淡的樟腦香。但最坐不住的,當屬小舅蘇瑾瑜。
作為蘇振邦最小的兒子,蘇瑾瑜在蘇家小輩裏確實 “特殊”:
老大蘇瑾華在華北軍區任副司令,辦公室牆上掛著大幅軍事地圖,桌上總擺著標著 “機密” 的文件夾;
老二蘇瑾國在燕京市委任市委書記,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各方大佬、外資代表;
女兒蘇晚晴更是從小被寵得像公主,16 歲生日時家裏還特意請了鋼琴老師,教她彈《致愛麗絲》。
而蘇瑾瑜卻在 1988 年從複旦大學經濟係畢業後,拒絕了父親安排的機關工作,拿著家裏給的 200 萬啟動資金,一頭紮進了剛興起的資本市場。
1994 年的他,32 歲,已是蘇氏投資集團的董事長 ——
這家原本做傳統外貿的家族企業,在他手裏轉型成了涵蓋電子科技、家電製造的投資平台,1993 年營收突破 5 億元,其中他主導投資的 “北方電子”(主營尋呼機配件),
僅用兩年就占據了北方市場 30% 的份額,要知道當時全國尋呼機用戶剛突破 100 萬,電子配件行業還處在藍海階段。
圈內人都叫他 “少帥”,不是因為他的家族背景,而是因為 1992 年他收購天津一家瀕臨破產的家電廠時,僅憑對方財務報表裏 “原材料庫存周轉天數比行業均值多 15 天” 這一細節,
就預判到家電行業即將迎來整合,果斷投入 1.2 億更新生產線,一年後這家廠就成了華北地區的微波爐龍頭,為蘇氏集團賺回了 3 億利潤。
可這些讓商界驚歎的成就,在蘇瑾瑜心裏遠不如接笑笑回家重要。
他後來在家族聚會上喝著二鍋頭說:
“當年簽天津家電廠並購案時,慶功宴上我跟客戶喝到淩晨兩點,回到家倒頭就睡;
但去接笑笑前一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把笑笑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
是他在小縣城裏把林凡和笑笑找到的,也是他把林凡和笑笑接到上海醫院姐姐身邊的。所以對林凡和笑笑來說,他的感觸最多。
第一次在小縣城看到笑笑這丫頭的時候,我就驚呆了,因為這丫頭跟她媽媽,我的姐姐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還特意去玩具店買了個會唱歌的洋娃娃,想著見麵時遞給她,又怕她不喜歡,來回換了三個。”
對蘇瑾瑜來說,接回林凡和笑笑,更像親手把蘇家這副缺了十年的 “拚圖” 補完整 —— 那十年裏,四合院裏的每一件舊物,都藏著沒說出口的遺憾。
1982 年蘇晚晴要嫁林凡時,家裏的爭執幾乎掀翻了屋頂。
當時蘇老太爺雖已從國務院某部門退休,但蘇家在軍政兩界的關係盤根錯節,秦淑慧拿著林凡的簡曆(一張皺巴巴的紙,寫著 “某國營紡織廠工人,父母是農民”),
拉著蘇晚晴坐在客廳的紅木沙發上,聲音都帶著顫:“晚晴啊,張司令家的兒子跟你同歲,現在已是團級幹部,人家對你有意,你怎麽就偏偏選個工人?
咱們蘇家的姑娘,婚事不能這麽‘將就’!”
蘇振邦沒說話,隻是把蘇晚晴 16 歲的生日照從書桌拿起來 ——
照片裏的女孩穿著淡藍色連衣裙,抱著小提琴笑靨如花,照片左上角還沾著一點蛋糕奶油的痕跡 —— 他摩挲著照片邊緣,半晌才歎口氣:
“你再想想,別讓家裏人擔心。”
可蘇晚晴性子倔,第二天就收拾了行李箱,隻留下一張字條:“爸,媽,林凡人好,我不後悔。”
這一去就是十年。
蘇振邦的書桌左上角,那張生日照就一直擺在那,每天早上他都會用布擦一遍,卻故意留下一層薄塵 ——
像是怕擦得太幹淨,就忘了女兒離家時的模樣。
秦淑慧每年冬天都會給笑笑織毛衣,織完就放進樟木箱,去年織的那件粉色開衫,領口還繡了個小小的 “笑” 字,她總摸著毛衣念叨:“不知道孩子穿合不合身。”
蘇瑾瑜那時候在複旦大學讀經濟係,每次放假回家,都要去蘇晚晴以前的房間待一會兒 ——
房間裏的鋼琴還擺在窗邊,琴鍵上落了層薄灰,翻開琴蓋,裏麵還夾著一張《致愛麗絲》的樂譜;
書架上的《格林童話》扉頁,有蘇晚晴用鋼筆寫的 “給瑾瑜,等你長大給你讀”。
有一次他在書架最底層發現一個鐵盒,裏麵裝著蘇晚晴攢的糖紙,都是當時最稀罕的 “大白兔”,他摸著糖紙,突然就紅了眼:“要是姐姐能回來,我一定買一整盒大白兔給她。”
所以 1994 年春天,當蘇靜婉打電話說 “晚晴想讓林凡和笑笑來北京” 時,蘇瑾瑜幾乎是立刻就說:“我去接!”
他心裏清楚,這不僅是幫蘇晚晴圓心願,更是了卻自己藏了十年的念想 —— 他想看看,那個在照片裏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像姐姐一樣,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
蘇瑾瑜後來在《蘇氏家族回憶錄》裏寫:
“尋找林凡和笑笑的那半個月,比我做過的任何一筆投資都緊張 —— 投資輸了能再賺,可這次要是搞砸了,姐姐可能就再也不回蘇家了。”
他先是給二哥蘇瑾國打了電話,蘇瑾國在燕京市委忙的脫不開身,第二天就回了話:“晚晴 1982 年離開北京後,先去了浙江義烏,在當地的小商品市場租了個攤位。
1990 年笑笑出生後,林凡工廠效益差,就被廠裏給裁員了,當時心情不好,天天爛酒。
晚晴的病也是那個時候發作的,所以兩人關係也變壞,晚晴一氣之下去上海找小姑治病,而家裏的一切就讓林凡折騰。
當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正好林凡重生之時就是晚晴離開第二天。
重生後的林凡和先前的林凡差異變化很大,鄰居們還以為是晚晴離開後受刺激了” 不過終歸是很好的結果,笑笑也因重生之後的林凡而幸了起來。
接著他又找大哥蘇瑾華,讓軍區的信息部門查了林凡的背景 ——
除了被裁員那段時間有些爛酒,沒有其他任何不良記錄,反而在 1990 年義烏發洪水時,還救過兩個被困在倉庫裏的鄰居。
這些消息讓蘇瑾瑜鬆了口氣,但還是不放心,又讓蘇氏集團義烏分公司的負責人王經理去摸底:“別驚動他們,就看看林凡對笑笑好不好,孩子過得怎麽樣。”
那段時間,蘇瑾瑜每天早上 8 點、中午 12 點、晚上 7 點,都會準時給王經理打電話。
王經理每次都詳細匯報:“林先生每天早上 7 點送笑笑去幼兒園,晚上 5 點半接她回家,路上會給她買一根糖葫蘆;
晚上在家,他會陪笑笑寫作業,還教她畫畫;周末會帶她去公園放風箏,風箏是他自己做的,畫了隻小蝴蝶。”
蘇瑾瑜聽著這些細節,心裏的石頭慢慢落了地,但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 他讓助理準備了 “應急方案”:
如果林凡對笑笑不好,就立刻聯係義烏教育局,把笑笑轉到北京的實驗小學;如果林凡想借蘇家謀利,就安排他進蘇氏集團的子公司,給個閑職但不掌權;
甚至還在四合院裏收拾了一間朝南的房間,買了新的書桌和小床,準備讓笑笑住。
1993 年 10月 3 日,蘇瑾瑜帶著那個印著米老鼠的保溫箱,坐特快列車到了義烏。在轉車到了林凡所在的小縣城。
王經理開車送他去林凡家,車子停在一個老舊小區門口,樓道裏飄著飯菜香,蘇瑾瑜攥著保溫箱的把手,手心都出了汗 ——
他甚至在心裏演練了見麵的場景:要是林凡態度不好,他就先把笑笑抱走;要是笑笑怕生,他就把洋娃娃遞給她。
可當他推開那間掛著 “笑笑寶貝屋” 木牌的出租屋門時,所有的忐忑都煙消雲散了。
那是一間不足 20 平米的小房子,靠窗擺著一張小書桌,書桌上放著笑笑的水彩筆和畫紙,床上躺著一個洗得發白的小熊玩偶;
牆角的積木堆成了小城堡,而林凡正蹲在城堡旁邊,給一個木質小木馬擰螺絲 ——
小木馬刷著粉色的漆,馬頭上還掛著個銀色的小鈴鐺,笑笑穿著紅色的小裙子,蹲在旁邊給爸爸遞螺絲,嘴裏還念叨:“爸爸,快點呀,我們明天去公園騎木馬好不好?”
現在想想,好像還是昨天發生的故事。
1994 年 4 月 15 日清晨。
“小舅舅來啦”
“這是笑笑畫的?”
蘇瑾瑜半蹲抱起跑過來的笑笑,親親她的小臉。指著畫,指尖輕輕碰了碰最右邊那幅的邊緣,還能摸到蠟筆的質感。
“是呀!每天都畫!媽媽病了要好好休息,等媽媽好起來,我們就能一起去公園玩啦!”
笑笑小手摟住他的脖子,小臉紅撲撲的:
林凡的聲音有點低,卻很堅定,“晚晴前幾天說,家裏讓我們去北京,我本來想下周坐火車過去,沒想到您親自來了。笑笑去北京上學的費用,我們自己能承擔,不想給蘇家添麻煩。”
那一刻,蘇瑾瑜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他在商場摸爬滾打了五年,見過太多虛與委蛇:有合作方表麵稱兄道弟,背後卻截胡項目;也有客戶拿著假數據談合作,被拆穿後還振振有詞。
可眼前這個男人,住著不足50 平米的房子,和朋友開了兩家兒童童裝玩具店,卻用最實在的方式,守著一個父親的責任和一個丈夫的尊嚴。
蘇瑾瑜幫笑笑理了理鬆掉的紅繩,指尖碰到她軟乎乎的臉頰,“這個會唱歌的洋娃娃,是小舅給你買的。”
笑笑看了一眼就抬頭笑,兩個小小的梨渦陷了進去 —— 和晚晴小時候笑起來一模一樣。
“謝謝小舅!” 笑笑伸手碰了碰蘇瑾瑜的袖口,
“媽媽說,小舅上次送我們來上海,還給我買了大白兔奶糖,我還留了一顆在糖盒裏呢!”
蘇瑾瑜的心軟得一塌糊塗,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鐵盒,裏麵裝著滿滿一盒大白兔奶糖,糖紙閃著熟悉的米白色光澤。
“對,小舅這次帶你們回北京,以後每天都能給你買奶糖,好不好?”
笑笑抱著鐵盒點頭,林凡站在旁邊,看著小舅子和女兒的親熱畫麵,嘴角也露出了久違的笑。蘇瑾瑜起身時,又看了一眼桌麵上的畫 ——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剛好落在 “爸爸、笑笑、媽媽” 那六個字上,像是給這三個字鍍了層暖光。
他知道,這場跨越京滬的接歸,不僅是帶父女倆回北京,更是把姐姐的牽掛,和這個小家的希望,一起接回了溫暖的港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