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不畏懼
字數:6826 加入書籤
明槍暗箭,像兩股裹挾著縣城初秋濕冷的陰風,卷著街角老槐樹落下的第一撥枯黃葉子,一起撲向了站在客廳中央的林凡。
風從半開的木窗縫裏鑽進來,掠過他微顫的衣角,也讓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焦慮變得愈發濃烈。
他後背輕輕靠在客廳那尊雕著纏枝蓮紋的紅木櫃上,這櫃子還是笑笑姥姥當年的陪嫁,據說用的是東南亞進口的大紅酸枝,
櫃身上的纏枝蓮紋由老木匠純手工雕刻,花瓣的弧度、枝葉的脈絡都透著精致。經過二十多年的歲月打磨,櫃麵泛著一層溫潤如玉的光澤,用手摸上去能感覺到細膩的包漿。
可此刻,這堅實的紅木櫃卻穩不住上麵擺著的青瓷花瓶 ——
那是笑笑姥爺去年在城郊一個老木匠家裏偶然收來的民國物件,瓶身上繪著淺淡的山水圖,細弱的紋路隨著林凡身體難以察覺的輕顫微微晃動,
瓶底與櫃麵接觸的地方發出細微的 “滋滋” 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平衡,摔落在光潔的水泥地上,碎成一地瓷片。
林凡緩緩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鼻腔裏瞬間灌滿了紅木特有的沉香氣息,還夾雜著廚房裏飄來的、晚晴熬粥時留下的淡淡米香,可這些熟悉的味道卻壓不住他心頭的焦躁。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縣城老街上苦心經營了三年的 “笑笑寶貝屋”,那間承載著他所有希望的小鋪子,正被一張看不見的網越收越緊,每一次收緊,都讓他喘不過氣。
黑皮和刀螂是明麵上最凶狠的豺狼,這兩個在縣城老街坊裏出了名的混混,常年遊手好閑,靠敲詐勒索小商販過活。
早在上個月,林凡從一個退休老幹部家裏收來一台民國時期的老式收音機,那收音機外殼是胡桃木的,音質還能正常使用,黑皮和刀螂聽說後,立刻找上門來,想以五百塊的低價買走
要知道,這台收音機在古玩市場上至少能賣到三千塊。林凡自然不肯讓步,兩人當時就撂下狠話,說要讓他 “在縣城待不下去”。
這次聽說林凡去了燕京蘇家,兩人更是找到了發泄的機會,每天帶著三四個人在笑笑寶貝屋門口晃悠。他們要麽故意踢翻門口堆放的廢紙箱,讓紙片散落一地;
要麽對著路過的顧客吹口哨、說髒話,嚇得不少原本打算進店的人轉身就走。
嘴裏還不停地罵罵咧咧地喊著 “等林凡回來,讓他知道厲害”,他們要的就是在街坊鄰居麵前掙回那點所謂的 “麵子”,
把林凡平日裏積攢的好名聲徹底壓下去,讓大家都知道,在這條老街上,還是他們說了算。而錢老西則是藏在暗處、更難對付的狐狸。
這個戴著金邊眼鏡、總愛穿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的老頭,平時在古玩市場倒騰舊物件,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看著文質彬彬的樣子,可心眼卻比誰都多,背地裏被人稱作 “笑麵虎”。
他早就盯上了林凡店裏的寶貝 —— 那幾箱用牛皮紙仔細包著的連環畫。
去年秋天,林凡偶然從一個退休教師家裏收來這些連環畫,足足有二十多本,其中還藏著三本民國時期出版的《大鬧天宮》孤本。
據古玩市場裏懂行的老張說,這種保存完好的民國孤本,單本在市麵上就能賣到兩三萬,三本加起來,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錢老西圖的就是這份 “裏子”,他不想像黑皮那樣大張旗鼓地鬧事,而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孤本弄到手,既不引人注意,又能賺一筆大錢。
林凡這次離開縣城,本是帶著笑笑來上海照顧生病的妻子晚晴,他原本以為最多十天八天就能回去,
可沒成想到,到了上海後,妻子的病情比預想中嚴重,需要進一步觀察。更意外的是,妻子的家人—— 燕京蘇家特意邀請他和笑笑去蘇家大院做客,讓他把蘇家當成自己的家。
蘇家在整個華夏都很有威望,態度也十分溫暖,林凡盛情難卻,便帶著笑笑來了燕京。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裏,那個不到五十平米、擺滿了童裝玩具文具和舊書的笑笑寶貝屋,竟然成了別人眼裏的肥肉,成了明爭暗搶的靶子。
店裏的夥計王猛雖然跟著他幹了兩年,為人忠心耿耿,做事也很勤快,可性子太憨直,說話還帶著點結巴,一著急就更說不清楚了。
平時在市場裏,他連跟小販討價還價都會臉紅,更別說對付黑皮他們的蠻橫無理和錢老西的陰險算計了。
麵對這樣的明槍暗箭,王猛根本力不從心,隻能每天急得團團轉,卻拿不出一點辦法。
“猛子,你聽好,
我現在說的每一句,你都記牢了,一個字都不能錯。”
林凡握著電話的手指不自覺地緊了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白色,他能清晰地想象到電話那頭王猛緊張得攥著衣角、手足無措的樣子 ——
每次遇到麻煩,王猛都會這樣。
林凡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裏的慌亂,語氣變得異常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斷,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像是在給學生劃考試重點一樣,生怕對方聽漏一個字:
“第一,從現在起,店鋪立刻歇業,卷簾門拉下來鎖死,用那種加粗的銅鎖,就是上次咱們在五金店買的、要兩個人才能抬起來的那種,再貼張紙條說‘家裏有事,停業三天’,
字寫大一點,用馬克筆寫,別讓人看不清。你現在就去把店裏值錢的東西 ——
尤其是那些收來的舊書,特別是我單獨放在鐵皮箱裏的那幾箱連環畫,那箱子我特意焊了加固條,邊角都用鐵皮包好了,你搬的時候小心點,別磕著碰著,
全部轉移到咱們之前租的小倉庫裏去。倉庫在縣城西邊的舊糧站裏,就是那個有個大鐵門、門口種著棵老槐樹的地方,你還記得吧?
記得鎖兩道鎖,一道掛鎖,一道暗鎖,暗鎖的鑰匙隻有你一個人有,別給任何人,包括你家裏人,哪怕是你媽問,也不能說。
還有,不管是誰問,哪怕是菜市場賣豆腐的李大媽 ——
她跟你媽是老熟人,上次你媽過生日,她還送了你家一筐白菜,人是不錯,但嘴碎,保不齊轉頭就跟別人說了,所以也不能說倉庫的位置!”
“第二,你自己別回住處住了 —— 你那屋就在店鋪隔壁,窗戶正對著店鋪門口,黑皮他們要是找不到我,肯定會去你住處蹲守,到時候你就危險了。
你去張嬸家借住幾天,張嬸也是老鄰居了,她也認可你的為人,她炸的油條又香又脆,每天早上都排著長隊。
之前你發燒到 39 度,沒人照顧,還是她每天早上給你送小米粥和茶葉蛋,連著送了一個星期,這份情分錯不了,她肯定信得過。
出門盡量跟人一起,比如跟張嬸的兒子小濤一起去買東西,小濤那孩子才十八歲,身高一米八,力氣大,還在武校學過兩年武術,有他在,能幫你擋擋。
別單獨行動,尤其是晚上,縣城西邊的巷子沒路燈,黑得很,還坑坑窪窪的,不安全。
黑皮他們找不到我,心裏肯定有氣,很可能會拿你出氣,你千萬不能出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沒法跟你家裏人交代,也對不起你跟著我幹這麽久。”
“第三,不管再看到黑皮的人,還是那些可疑的生麵孔 —— 比如穿著黑色夾克、戴鴨舌帽的,或者總在店鋪附近來回踱步、眼神躲閃的,都別跟他們起衝突。
哪怕他們罵你、砸東西,你也先躲開,別跟他們吵,更別動手,他們就是想激怒你,等著你犯錯,然後好找借口對你動手。
你直接躲到張嬸的早點鋪裏,把卷閘門拉下來鎖上門,然後給我打傳呼,傳呼號你記好了,是 126886699。一切等我回去處理,聽見沒有?”
“可是凡子……”
電話那頭的王猛急了,聲音裏帶著明顯的不甘,還有點委屈,像是受了氣卻沒人撐腰的孩子,“店鋪關門,一天少賺兩百多呢!
我這個月還想著多賺點錢,給我媽買台新的洗衣機,她那台老洗衣機用了十年了,總漏水,每次洗衣服都弄得滿地是水,冬天的時候地麵結冰,好幾次都差點滑倒。
而且我還跟李大爺說好了,今天給他留著舊報紙,李大爺要用來糊牆,他家的土牆都掉皮了,我要是失信了,以後他都不會再把家裏的舊東西賣給咱們了……
還有,你回來太危險了,黑皮他們昨天在店鋪門口跟人說,要‘打斷你的腿’,讓你再也沒法去市場進貨!”
“錢沒了可以再賺,洗衣機以後咱們能買更好的,大不了多攢兩個月錢;李大爺那邊我回來親自去道歉,再給他找些更厚實的舊報紙,還能給他帶兩斤好茶葉,他肯定能原諒咱們。
可人死了,什麽都沒了,你明白嗎?”
林凡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強硬,像小時候他爸拿著竹尺子教訓他撒謊時的語氣,既嚴肅,又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心疼,
“聽話,猛子!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往回趕,坐最早的那班火車,最多後天中午就能到縣城。
在我回去之前,你保護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別逞能,也別心疼那點錢 —— 等這事過了,我帶你來燕京吃烤鴨,就去全聚德,讓你嚐嚐剛出爐的烤鴨,皮脆肉嫩,
用筷子一夾就能聽到‘哢嚓’的聲音,再蘸著甜麵醬,卷著薄餅,就著黃瓜條和蔥絲吃,那味道,保證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明白嗎?”
王猛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凡能聽到他輕輕的呼吸聲,還有遠處傳來的自行車鈴聲 —— 那是縣城裏最常見的二八大杠自行車,鈴聲清脆,卻讓此刻的氛圍顯得更加安靜。
過了一會兒,王猛才低低地應了聲:
“我知道了,凡子,我聽你的。
我現在就去轉移書,我找個黑塑料袋把鐵皮箱裹起來,再用家裏的舊布蓋著,保證沒人看見。我搬的時候會小心,不會磕碰到的。”
林凡又仔細叮囑了王猛幾句,讓他轉移東西時別用平時拉貨的三輪車 —— 那輛車的車鬥上印著 “笑笑寶貝屋” 的紅色字樣,太容易被人認出來,一旦被黑皮的人看到,肯定會起疑心。
一定要用張嬸平時推早點的小推車,那推車是不鏽鋼的,上麵總蓋著一塊藍色的帆布,不容易引人注意。
走的時候要從店鋪後麵的窄門出去,繞著菜市場後麵的胡同走,避開主街,因為主街上人多眼雜,很可能會遇到黑皮的同夥。
等王猛一一答應下來,反複確認自己記住了所有事情後,林凡才掛了電話。
聽筒放回話機的瞬間,他緊繃的肩膀微微垮了垮,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可手指還在不受控製地發顫 ——
剛才在電話裏強裝鎮定,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慌。
他知道黑皮那幫人下手有多狠,去年冬天,有個賣水果的小販跟他們搶生意,結果被他們堵在巷子裏打得鼻青臉腫,住了半個月院,最後還不得不搬離了這條老街;
錢老西也不是善茬,古玩市場裏的人都知道,他為了弄一個清代的青花瓷瓶,能跟人耗上大半年,一會兒用甜言蜜語哄騙,一會兒又用威脅恐嚇的手段,直到把東西弄到手才罷休。
這次回去,注定是一場硬仗,可他不能退,店鋪裏有他三年的心血,每一件童裝、每一件玩具都凝聚著他的汗水;
王猛還在等著他,那個憨厚的小夥子把他當成了親人,他不能讓王猛受委屈;
那些珍貴的民國孤本更不能落到壞人手裏,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應該被好好保護起來。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遠處的高樓亮起了燈光,給漆黑的夜空點綴上了點點光亮。
心裏默默盤算著:回去後,先找老街坊裏威望高的劉叔幫幫忙,劉叔以前是縣文化館的館長,在老街上人緣好、說話有分量,有他出麵,黑皮他們或許能收斂一點;
然後再去派出所報備一下,把黑皮和錢老西的所作所為都告訴警察,讓他們提前有個準備;
另外,還要去古玩市場找老張,讓他幫忙留意一下,看看錢老西有沒有在暗中打聽孤本的消息。
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場風波平下來,保護好店鋪、保護好王猛,還有那些珍貴的寶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