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縣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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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通話時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喉結在脖頸處輕輕滾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般小心翼翼。
    可客廳裏實在太靜了,靜得能清晰聽見牆上掛鍾秒針走動的 “滴答” 聲,真可謂落針可聞。窗外的月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更添了幾分壓抑。
    秦淑慧和蘇瑾瑜早已從庭院裏走了進來。庭院中那幾株梔子花正開得旺盛,白色的花瓣上還沾著傍晚的露水,可兩人此刻卻無心欣賞這份景致。
    他們就站在不遠處那架雕刻著纏枝蓮紋樣的梨花木屏風旁,屏風上的花紋細膩精致,卻擋不住林凡壓抑的對話,
    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語像細密的針,悄無聲息地鑽進了兩人的耳朵,他們聽去了大半內容,心裏也漸漸泛起了不安。
    秦淑慧手裏還緊緊攥著特意給重孫女笑笑準備的桂花糕,那是她清晨特意去巷口老字號糕點鋪排隊買的。
    油紙包裹著溫熱的糕點,甜香絲絲縷縷地逸散在空中,那股甜膩的香氣本應讓人心情愉悅,此刻卻驅不散客廳裏悄然凝聚的緊張氣氛,反而讓這份壓抑愈發明顯。
    她的手指微微收緊,油紙發出輕微的褶皺聲,眼神裏滿是擔憂,時不時望向林凡的方向。
    蘇瑾瑜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淺灰色西裝尚未換下,西裝麵料質感極佳,一看便知價值不菲,顯然是剛從重要的場合趕回來。
    但他的領帶已被鬆了半截,領口處的紐扣也解開了一顆,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平日裏,他總是衣著整齊、從容不迫,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商界精英的沉穩與幹練,可此刻眉宇間不見了那份從容,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關切,眉頭微微蹙起,眼神緊緊鎖定著林凡,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探尋出些什麽。
    秦淑慧最先走過來,腳步放得極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生怕自己的腳步聲驚擾了正在通話的林凡。
    她走到林凡身邊,聲音裏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擔憂,那聲音輕柔卻又清晰地傳入林凡耳中:
    “小凡,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是不是晚晴她…… 身體又不舒服了?”
    要知道,蘇晚晴一直在上海小姑所在的同濟醫院養病。那家醫院在國內醫療領域頗具名氣,尤其是在心血管疾病治療方麵更是處於領先水平,可即便如此,蘇晚晴的病情還是讓全家人時刻牽掛。
    之前蘇晚晴一次病情反複,秦淑慧整夜整夜地守在醫院外,眼睛都熬紅了,從那以後,隻要家裏有一點風吹草動,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晚晴的身體狀況。
    “媽,您別擔心,不是晚晴。”
    林凡連忙打斷秦淑慧的話,語氣急切,生怕老人家越想越偏,往更壞處琢磨。
    他深知秦淑慧近來為蘇晚晴操心得夜裏都睡不踏實,常常淩晨還能看到她房間裏亮著燈,有時候還會偷偷抹眼淚。
    他不想再讓老人為其他事情擔憂,可眼下的情況,顯然不是輕易能瞞過去的。
    他略一躊躇,手指在身側輕輕摩挲著,心裏反複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這事顯然瞞不住,而且他若要臨時趕回縣城處理這事情,需要調配車輛、安排時間,還得跟晚晴說明,這些都必須獲得蘇家的理解與支持。
    此次前來,蘇家待他不薄,完全已經把他當成親人家人了,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給蘇家帶來麻煩,可現在麵臨的威脅涉及到孩子,他不得不尋求幫助。
    他下意識地攥了攥手心,感受到一絲潮意,那是緊張導致的手心出汗。
    他定了定神,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是我老家縣城那邊,之前跟我有些過節的兩個混混,叫黑皮和刀螂的,最近刑滿出獄了。
    他們現在在找我麻煩,已經去我經營的笑笑寶貝屋鬧過事了,把店裏的玩具推倒了好幾箱,還打碎了門口的展示櫃。
    甚至…… 甚至揚言威脅到了笑笑,說要對笑笑不客氣,讓我等著瞧。”
    “威脅笑笑?!”
    一直沉默旁聽的蘇瑾瑜聽到 “笑笑” 兩個字,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結,原本溫和的眼神驟然變冷,宛如冬日裏驟然封凍的湖麵,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位蘇家最小的兒子,年僅三十二歲便執掌龐大商業帝國。
    在商界,他憑借精準的商業判斷和果斷的決策能力,帶領公司在多次市場危機中化險為夷,將公司的業務版圖不斷擴大,被商界同行敬畏地稱作 “少帥”。
    此刻,他周身那股在無數次談判桌上磨煉出的淩厲氣勢瞬間透體而出,仿佛能穿透空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平日裏,在涉及數億金額的商業談判中,隻要他露出這般神色,再難纏的對手也會收斂氣焰,乖乖回到談判桌前重新商議條件。
    有一次,公司與一家外資企業談判一個重要的合作項目,對方態度強硬,提出諸多不合理要求,蘇瑾瑜就是用這樣的眼神和氣勢,
    加上縝密的數據分析和有力的反駁,最終讓對方妥協,簽下了對公司極為有利的合**議。
    此刻,連客廳裏的空氣都仿佛沉重了幾分,那隻懸掛在窗沿、偶爾被微風拂動的黃銅風鈴也靜止不動了,仿佛被這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一般。
    整個客廳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幾人的呼吸聲在空氣中交織。
    “具體怎麽回事?
    你跟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必須詳細說說。”
    蘇瑾瑜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他指了指連接客廳的偏廳,那裏的門簾輕輕垂著,
    “去那邊說,隔音好些,別讓在裏屋玩的笑笑聽見。”
    他深知孩子的心靈脆弱,不能讓孩子受到這樣負麵消息的影響,得給孩子營造一個安全、純淨的成長環境。
    偏廳布置得清雅而肅靜,與客廳的熱鬧氛圍截然不同。
    房間裏擺放著一套紅木桌椅,木材的紋理清晰可見,經過多年的擦拭,桌椅表麵光滑得能鑒人,清晰地映出晃動的人影。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桌椅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斑,為房間增添了幾分暖意。
    牆上掛著一幅氣勢磅礴的水墨山水畫,畫中山峰巍峨挺拔,雲霧繚繞山間,溪水潺潺流淌,筆觸細膩而有力,乃是蘇家老太爺蘇定方早年閑暇時的墨寶。
    蘇定方年輕時曾拜訪過國內知名的書畫家,所以後來他的作品也在書畫界有著極高的聲譽,這幅畫不僅展現了蘇定方高超的繪畫技藝,更默默彰顯著這個家族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曆史傳承。
    茶幾上放著一盞青瓷茶杯,茶杯的釉色均勻細膩,呈現出淡淡的青綠色,杯身上還雕刻著精致的蓮花圖案。
    裏麵剩餘的碧螺春茶湯早已涼透,茶葉靜靜地沉在杯底,失去了往日的鮮活。這盞茶杯想必是之前有人飲用過,還沒來得及收拾,卻為這清雅的偏廳增添了幾分生活氣息。
    蘇瑾瑜示意林凡在對麵那張厚重的太師椅上坐下,這把太師椅用料厚重,扶手和椅背上雕刻著複雜的花紋,坐上去讓人感覺沉穩而踏實。
    自己則向後靠去,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他修長的手指開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篤、篤、篤” 的聲音在安靜的偏廳裏顯得格外清晰 ——
    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以往在處理集團遭遇的重大危機時,比如公司麵臨資金鏈斷裂、核心技術被泄露等情況,他也總是這般,通過敲擊扶手來梳理思路,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林凡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自己內心的情緒,將前因後果揀重要的敘述了一遍:
    “黑皮和刀螂是縣城廢品市場及周邊區域有名的地頭蛇,他們倆身材高大,臉上都有明顯的疤痕,平日裏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長期在那一帶橫行霸道。
    他們以收取‘保護費’為名勒索攤販,每個月都要從攤販那裏拿走不少錢,要是有攤販不願意交,他們就會故意找碴,要麽掀翻攤販的攤位,要麽損壞攤販的貨物。
    強拿硬要更是家常便飯,看到喜歡的東西,不管是吃的、用的,直接就拿走,從不給錢。”
    “據我所知,僅我熟悉的那個舊書市場,半年內就有不下五家攤位因不堪其擾而關門。
    有一家賣古籍的攤位,老板辛辛苦苦收藏了幾十年的古籍,被他們以‘保護費’的名義拿走了好幾本珍貴的孤本,老板心疼得直哭,卻也不敢反抗。
    還有一家賣連環畫的攤位,因為交不起‘保護費’,攤位被他們砸得稀爛,老板無奈之下隻能搬離了舊書市場。
    但多數人選擇忍氣吞聲,報案者寥寥,即便報案,也往往因證據不足或對方惡名在外而不了了之。當地的居民和攤販都對他們恨之入骨,卻又敢怒不敢言。”
    “半年前,這兩人見我收了幾箱頗具收藏價值的七八十年代舊連環畫,那些連環畫都是經典的作品,
    比如《西遊記》《三國演義》等,保存得十分完好,在收藏市場上很受歡迎,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他們便想以極低價格強買,那價格連成本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我自然不會同意,就嚴詞拒絕了他們。
    可他們惱羞成怒,竟直接到店裏打砸物品,把書架推倒,連環畫散落一地,還險些對我動粗,幸好當時有幾位鄰居及時趕來勸阻,才沒讓他們得逞。”
    “後來,我抓住對方此次尋釁滋事的契機,覺得不能再讓他們這樣為非作歹下去,就果斷報警。
    同時,我還聯合了幾位長期以來敢怒不敢言的攤販,他們之前也都遭受過黑皮和刀螂的欺壓,心裏積滿了怨氣。
    我們一起整理了他們以往多次欺行霸市、敲詐勒索的證據鏈,有照片、視頻,還有受害者的證言等。
    在我們的努力下,警方才最終立案偵查,經過幾個月的調查取證,終於將他們送進了監獄,判了一年多的有期徒刑。
    本以為他們出獄後會有所收斂,沒想到竟然還來找我的麻煩,還威脅到笑笑。”
    “至於那個錢老西,則是縣城裏一個專做舊書生意卻心術不正的商人。
    他在縣城開了一家舊書店,表麵上做著正常的生意,背地裏卻常常耍些不正當的手段,比如低價收購別人的珍貴書籍,然後高價賣出。
    他一直覬覦我手中那批品相完好的民國時期連環畫,那些連環畫不僅數量多,而且都是難得一見的版本,在舊書收藏界有著很高的知名度。
    上次他就想以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收購,我知道那些連環畫的價值,也不想讓它們落入這種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就拒絕了他。
    他被拒絕後懷恨在心,這次想必是想借著黑皮二人出獄尋釁的勢頭,趁機渾水摸魚,逼迫我交出那批珍貴連環畫,好讓他從中牟利。”
    在敘述中,林凡刻意略去了自己當初如何設計,故意將那幾箱引人注目的連環畫擺在店麵顯眼處,算準了黑皮會前來強奪,
    並提前與幾位信得過的攤販統一口徑、固定證據,從而引君入甕的關鍵細節。
    當時的情形,黑皮和刀螂在當地勢力根深蒂固,有著不少的關係網,如果不采取這樣的辦法,很難抓住他們的把柄,也很難徹底扳倒這兩個根植當地多年的惡痞。
    他也是經過了反複的思考和權衡,才決定走這一步險棋。
    此刻選擇隱瞞,一是潛意識裏擔心蘇家這樣規矩森嚴、行事光明的門第,會覺得他 “心思過重”、“手段不夠堂皇”。
    蘇家一直以來都秉持著公正、光明的處事原則,蘇瑾瑜在商業活動中從不使用不正當的手段,林凡擔心自己這樣的做法會不符合蘇家的價值觀,讓蘇家對他產生不好的看法。
    二來,也是更重要的,他實在不願讓年事已高、真心關懷自己的嶽母秦淑慧再平添無謂的憂慮和恐慌。
    秦淑慧年紀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之前因為蘇晚晴的事情已經操了很多心,身體和精神都承受著很大的壓力。
    如果再讓她知道自己為了對付黑皮和刀螂,采取了這樣冒險的辦法,肯定會更加擔心自己的安全,說不定還會因此病倒。
    所以,他隻將結果歸因於對方多行不義,最終被法律公正製裁,希望能讓秦淑慧安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