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無聲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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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的直覺,像一張浸過水的宣紙,不僅細膩敏感,更藏著對這個家十年如一日的熟稔 —— 她能從林凡換鞋的力度判斷他今天的狀態,能從笑笑書包上的泥土痕跡猜到幼兒園是否玩了戶外遊戲。
近來這種直覺愈發強烈,林凡的變化不是驟雨狂風,而是梅雨季節牆角的苔蘚:
從前他下班回家,會先放下公文包彎腰抱笑笑,鼻尖蹭蹭女兒軟乎乎的臉頰,現在卻隻是站在玄關換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鞋跟;
晚餐時聽笑笑講幼兒園趣事,他嘴角的笑意仍在,目光卻會偶爾穿透餐桌上方暖黃的吊燈,落在客廳空置的沙發一角,那眼底的疲憊像蒙了層薄霧,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
上周三晚晴收拾他的公文包,發現裏麵塞著三張揉皺的便簽,每張都寫著 “供應鏈對接”“用戶調研”,最後一行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卻被筆尖戳破了紙。
更讓她心頭發緊的是那些深夜。
晚晴本就睡眠清淺,自從林凡說要創業,她總在淩晨兩三點莫名醒來。
第一次發現身側空著時,她以為是去洗手間,便裹著毛毯坐在床頭等,客廳的掛鍾滴答響了二十七下,才聽見玄關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關門聲 ——
輕得像笑笑掉在地毯上的羽毛發卡。她躡手躡腳走到臥室門口,看見門縫裏漏出的光漸漸暗下去,隨後是鑰匙在鎖孔裏極其緩慢的轉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她把這些異常統統歸結為創業初期的重壓。
於是她選擇用更綿密的溫柔包裹他。
她從書架最上層翻出母親留下的《本草綱目》,在 “安神篇” 裏圈出方子:當歸 10 克、酸棗仁 15 克、茯苓 8 克,每天傍晚守在燃氣灶前,用砂鍋慢慢熬煮。
藥香漫滿廚房時,她會撇去浮沫,往裏麵加一小勺冰糖 —— 她記得林凡小時候不愛喝中藥,母親總用這招讓他乖乖服藥。
晚餐時,她會故意聊起笑笑的趣事:“今天笑笑在幼兒園做了個手工小房子,屋頂上寫著‘爸爸的辦公室’,還說要把小熊放進去陪你加班呢。”
她還會翻出全家去年去海邊的照片,指著沙灘上笑笑騎在林凡肩頭的畫麵說:“等你忙完這陣,咱們再去一次好不好?笑笑說想撿貝殼給你串鑰匙扣。”
她相信家的溫度足以熨平外界的風霜,卻不知道自己這些小心思,都被林凡看在眼裏。
有次他喝著溫熱的湯藥,看見碗底印著個小小的笑臉 —— 是晚晴用胡蘿卜汁畫的,那一刻他差點紅了眼眶。而支撐他走過最黑暗時刻的,確實是笑笑純淨的笑容。
他想起笑笑出生那天,他第一次抱她時的小心翼翼,想起她第一次叫 “爸爸” 時的驚喜,那些畫麵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心底的陰霾。
他重新打開商業計劃書,直到淩晨兩點才起身回家 —— 外套上的寒氣裏,藏著他悄悄買的笑笑最愛的草莓味糖果。
這種源於血脈的羈絆,成了他最後的護身符。
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客廳裏有晚晴熬好的湯藥,臥室裏有笑笑等著他講睡前故事,這些細碎的溫暖,就是他在創業洪流裏不被衝垮的 “錨點”,是他緊緊握住的、絕不鬆開的船槳。
這一夜,月光被濃稠的雲層稀釋,隻剩下慘淡的清輝,透過臥室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林凡又一次獨自站在冰冷的鏡前。
鏡麵清晰地映出他穿著普通灰色家居服的身影,麵容依舊保持著往日的溫潤輪廓,任誰看去,都是一個略顯疲憊但正常的年輕創業者。
然而,若有人能摒住呼吸,凝神細觀,便會發現那雙眼眸深處,正上演著驚心動魄的交替——他的左瞳,時而如淬火融化的鉑金,
灼亮得仿佛能點燃空氣,時而又沉澱為千年古井般的幽深,幾乎要將周圍的光線都吸納進去。
那不是人類瞳孔應有的光澤,更像是在兩種非人狀態間掙紮、搖擺不定的異象。
他緩緩收攏五指,指節並未用力,空氣中卻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如同幹燥竹節被火烤時的爆鳴聲。
肌膚之下,並非血液奔流的感覺,而是更像有滾燙的、金色的岩漿在血管與經絡間奔湧、鼓動,帶來一種既充滿無窮力量,又伴隨著撕裂般痛楚的奇異感受。
這一切異常的源頭,指向三周前那個被迷霧籠罩的黃昏。為了尋找新的辦公場地,他獨自一人踏足了南城那片被規劃為曆史文化保護區、卻因資金問題遲遲未動工的古城牆廢墟。
殘陽如血,將斑駁的磚石染成赭紅色。就在他撫摸一塊刻有模糊符文的牆磚時,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霧氣毫無征兆地從廢墟深處彌漫開來,瞬間吞噬了他的身影。
那霧氣並非水汽,觸之如有實質,帶著一種刺骨的冰涼與灼熱交織的矛盾感,瘋狂地鑽入他的七竅,乃至周身毛孔。
他失去了片刻的意識,醒來時霧氣已散,周遭一切如常,唯有體內多了一種陌生的、躁動不安的“存在”。
這份突如其來的“饋贈”,其危險性已初露端倪。
就在昨夜,他因一個噩夢驟然驚醒,情緒波動間,手中喝水的玻璃杯竟被無意識捏碎,碎片割傷了他的手掌,但傷口卻在短短幾分鍾內愈合如初,隻留下垃圾桶裏那些閃著冷光的碎片,無聲地訴說著失控的瞬間。
然而,今晨上班途中,他卻能憑借一種近乎本能的身體反應,在電光石火間接住了從十樓陽台意外墜落的盆栽,速度快到他自己都感到震驚。
這份力量,是恩賜,還是詛咒?其背後,是否隱藏著更為危險的、尚未揭示的契約?
這個疑問,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在市立圖書館古籍部偶然翻閱到的一本殘破線裝書——《燕京異聞錄》。
其中用晦澀的文言記載了清末光緒年間的一樁奇案:一位屢試不第的落魄書生,於西山某處古墓旁偶得“異寶”,自此身具神力,能驅使鬼物,初期也曾仗義行俠,名動京城。
然而不過半年,此人便性情大變,暴虐嗜殺,最終在一個月圓之夜,竟以邪術將整條胡同上百口人化作一池濃血,自身亦不知所蹤。
檔案末尾,編纂者以朱筆批注:“非人之力,必戕人心。非分之得,終償孽債。”字字如錐,此刻清晰地敲擊著林凡的神經。
林凡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體內奔湧的異樣感。然而,這一舉動仿佛觸動了某個開關,鏡中人的瞳孔驟然收縮,竟在瞬間變成了兩道冰冷的、屬於爬行動物的豎線!
一股遠比之前更強大的熱流從小腹丹田處炸開,席卷四肢百骸。他強忍著沒有發出聲音,額頭卻已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對自身變化的探索,顯然才僅僅揭開了冰山一角。
根據他這幾周利用黑客技術,冒險潛入燕京大學一個名為“超自然現象研究所”(其存在本身就被官方矢口否認)的內部網絡,所獲取的零散加密檔案顯示,在燕京這座千年古都的曆史長河中,類似他這樣突然獲得特殊能力的案例,並非孤例。
一份統計數據觸目驚心:曆代有明確記載的“能力覺醒者”中,高達67%的個體,會在力量覺醒後的三個月內,出現顯著的人格異化、精神崩潰或徹底失控現象,最終淪為非人的怪物,或被秘密力量“處理”。
而檔案中提及的“處理”方式,往往伴隨著徹底的消失。更令他脊背發涼的是,在他此刻高度集中的感知範圍內,至少能隱約捕捉到另外三道與他自身能量波動相似、卻又各有特性的氣息,正在這座城市的不同角落隱隱脈動,如同沉睡巨獸即將蘇醒前的心跳。
他們是誰?是敵是友?還是說,這座城市,正在悄然孕育著一場不為人知的變異?
窗外,是沉澱了千年曆史的古都夜色。遠處,鍾鼓樓的巍峨飛簷,如同利劍般割開墨色的天幕,無聲地訴說著時代的變遷。
明代遺留的老城牆,那些斑駁的磚石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冷光,仿佛每一塊磚石裏都封印著一段塵封的往事。
而更遙遠的方向,那個三個月前被考古隊以“重大發現,需保護性發掘”為由,完全封鎖、禁止一切外人靠近的地下皇城遺址深處,
某塊半埋在淤泥中、刻著複雜星宿與雲紋圖案的古老碑石,此刻正散發著一圈肉眼不可見、但林凡卻能清晰感知到的微弱光芒。
這光芒的頻率,與他胸口那莫名出現的、時而灼熱的印記,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跨越空間的共鳴。
考古隊員們絕不會想到,他們試圖用科學解釋的“重大發現”,其影響早已滲透出隔離帶,悄然將一個普通都市白領,推向了成為都市傳說一部分的命運軌道。
曆史的迷霧與現實的詭異交織在一起。林凡隱約意識到,前方的道路已然分岔。
一條,或許如同唐代禪宗六祖慧能大師的傳說,以其頓悟的“明心見性”之智慧,點燃內在的“心燈”,以強大的意誌與慈悲馴服體內狂瀾,將力量用於守護,成為隱匿於市井、庇護摯愛與無辜者的“人間神”。
另一條,則是重蹈明代那位錦衣衛指揮使的覆轍,據野史記載,他因追查一樁宮廷秘案而接觸西域邪器,獲得操控陰影的力量後,
最初亦是為肅清奸佞,最終卻迷失在力量帶來的權欲與快感中,心智被邪器侵蝕,化身“淵中魔”,於黑夜中吞噬忠良,幾乎動搖國本,最終被集火圍殺於皇城司舊址。
這個選擇,不僅關乎他個人的生死與人性,更似乎牽動著整座城市腳下,那張由曆史、秘辛與未知力量編織而成的、脆弱而隱秘的平衡。
林凡緩緩抬起手,指尖拂過手腕上那幾道時而浮現、時而隱沒、由淡金色線條構成的、仿佛蘊含某種古老規律的奇異紋路。
紋路微微發熱,像是在回應他內心的波瀾。他凝視著鏡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那雙交替閃爍著星輝與暗淵的眼睛,仿佛在直麵一個來自遙遠時空的、沉默的詰問。
體內的力量仍在增長,如同被喚醒的深海巨獸,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更強烈的存在感。晚晴的溫柔,笑笑的笑聲,是他必須堅守的底線,是他人性的最後堡壘。
然而,《燕京異聞錄》中書生的結局、超自然研究所檔案裏冰冷的統計數據、以及感知中那幾道同樣蘇醒的、不知是敵是友的能量波動,都像是一聲聲警鍾,在他腦海中長鳴不止。
他走到窗邊,推開玻璃,讓深夜寒冷的空氣湧入。
城市璀璨的燈火在腳下蔓延,勾勒出現代文明的輪廓。但在林凡的感知裏,這片繁華之下,卻湧動著一股完全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能量暗流。
它源自那些被掩埋的遺址、斷裂的碑文、以及口耳相傳最終失落的傳說。他仿佛能聽到,來自地底深處的、如同巨人鼾聲般的低沉脈動。
是駕馭力量,還是被力量吞噬?是做暗夜中的守護者,還是成為災難的序幕?林凡知道,他必須盡快找到答案。
燕京大學研究所的檔案或許有更多線索,那個被封鎖的地下皇城遺址,可能隱藏著力量的源頭與真相。他甚至需要找到其他“蘇醒者”,無論是結成同盟,還是提前消除威脅。
他輕輕關上門,回到床邊。晚晴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向他靠近,尋求著溫暖與依靠。他躺下,將她攬入懷中,感受著那份真實的、屬於人間的溫度與重量。
這溫暖暫時驅散了他周身的寒意與內心的焦灼。他閉上眼,努力平複著血脈中那股依舊在隱隱騷動的灼熱力量。
然而,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沉入睡眠的邊界時,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意念,如同直接在他腦海深處投下的一顆石子,泛起了冰冷的漣漪——
“……時候……到了……”
這聲音古老、滄桑,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又或者,來自時間之外的彼岸。
林凡猛地睜開雙眼,黑暗中,他的瞳孔再次不受控製地縮成了兩道危險的豎線,銳利如刀,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夜,更深了。城市的喧囂徹底沉寂,隻剩下偶爾掠過的風聲,拍打著窗戶。
那聲音,是幻覺嗎?是力量覺醒帶來的精神副作用,還是……某種存在的確已經注意到了他,並且,開始發出了它的“召喚”?
林凡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在瞬間被提升至極限。他試圖捕捉那意念的源頭,追蹤其痕跡,但四周除了沉睡的家人的呼吸聲,空空如也,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隻是過度緊張下的錯覺。
可胸腔內,那股與新獲得的力量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晦暗的悸動,正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一下,又一下,沉穩地搏動著,如同在回應著某個無聲的、來自遙遠地脈深處的……鼓點。
這鼓點,將引領他去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