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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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驟然僵持下來。
男人正要把那老中醫叫過來拿紗布,結果後頸一陣刺痛,他睜大了眼睛,瞧見是那老中醫麵無表情地不知給他注射了什麽。
這藥效很快,男人來不及反應就沒了意識,昏死了過去。
沒有多看那男人,老中醫拿了止血的藥走到陸望澤身邊,蹲下照看他的情況,給他處理身上的傷。
“隻是一點迷藥,我救了半輩子的人,不想也不會殺人。”
聽了這話,陸望澤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看著狼藉一片的店內,總覺得心情也亂七八糟的。
“你不用想太多,這種事每個月都要發生一次,我已經習慣了,你是別的區來的,不清楚我們這邊的情況也正常。”
“他們這麽囂張,就是因為有人站台,警察那邊跟這些勢力糾纏不清,沒人管的,不如說,一旦報警,事情隻會更麻煩。”
老中醫這話不像是真的看開了,而是麻木到極致的冷淡。
“我給你處理完之後,你就盡快離開吧,看來今天是做不成香料了,你改天找別家吧。”
“還有,你不能這裏繼續待下去了,他們也就隻盤踞在這一片稱帝稱王,你早點走,他們就不好找到你報複。”
陸望澤覺得自己是一塊生鏽的鐵,滿嘴的鏽,他張了張口。
“那你怎麽辦?”
聞言,老中醫看了陸望澤一眼,似乎是覺得被陌生人關心還有點暖心,他笑了笑,用平靜輕鬆的語氣說出沉重的現實。
“什麽怎麽辦?我就待在這裏。”
清理完陸望澤手上的血跡後,老中醫緊接著開始給他塗藥消毒。
“我家祖祖輩輩都是中醫,這鋪子傳了多少代了,不能斷在我這裏。”
道理陸望澤都懂,但是他瞥了眼不遠處那昏迷的男人,心髒沉甸甸的。
“…但是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知道。”
潔白的紗布蹭到血就被染紅,看起來有些驚心動魄,老中醫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又似終於看淡了某些東西,語氣很輕。
“我會跟這個鋪子一起。”
跟店鋪一起什麽呢?
陸望澤不敢想下去。
傷口被處理好了,老中醫起身,背影單薄而晃動,陸望澤眼睛幹澀。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瞧著這老中醫,就有種異樣的信賴,看著對方沒了希望,他就覺得必須要做些什麽。
可他能做什麽呢?
“就真的沒有擺脫他們的辦法嗎?”
陸望澤忽然問出聲來,老中醫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轉身。
“可能有吧,但我們估計等不到了。”
是“我們”,不是“我”,也就是說,舊港的居民也同樣在遭受這樣可怕的壓榨,原本該為他們站台的警方隱藏在暗處,為了利益與敵對勢力勾結。
其實陸望澤是個很感性的人,他情緒激動就會想要流淚,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此時共情的程度似乎格外不正常。
像是他曾經也感同身受過這些糟糕處境,被人逼到絕處,天地不公,無人能幫。
像是這老中醫曾經也跟他相處過,他幫過他許多忙,隻是結局卻格外慘烈。
舊港,破敗老舊,港口泛著潮濕的水汽,陰鬱而黑暗,像是有一團團無形的烏雲壓在上空,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陸望澤眼睛幹澀,胃部酸水翻湧,瞧著那老中醫慢慢撿起藥材,他的腦袋驟然閃過細碎的畫麵,但還來不及捕捉,便被一道聲音打斷。
“是你們報的警嗎?”
警察來了。
如果之前陸望澤還對舊港的警察存有期待,但從老中醫和那男人嘴裏得來的信息,分明都在告訴他,這裏的警察已經成了灰色地帶的保護傘。
生怕陸望澤多說,老中醫趕在他前麵回答警察的詢問。
“不是。”
本來老中醫已經做好被這些警察盤問刁難的準備了,畢竟再怎麽否認,陸望澤都說他已經報過警了。
不過這些警察明麵上還不敢搞得太明顯,隻要一口咬定沒報警,他和陸望澤左右不過是再被教訓幾句。
大不了之後偷偷給人塞點錢算了。
卻沒料到這些警察竟然真的沒追究,一旁的警員聽老中醫否認,便再次確認了一下記錄的報警信息。
“確實不是這家,是附近那家珠寶店,說是有人偷東西。”
這隊長點點頭,似乎完全看不到中藥店裏亂糟糟的場麵,以及那倒在地上,麵朝下的男人,領著隊員就走了,什麽都沒再問。
警察一走,老中醫精神放鬆了些,但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陸望澤。
“你不是說自己報了警嗎?”
陸望澤目光側移。
“沒來得及,剛剛說報警這話隻是誆他的。”
不過,現在看來,沒報警似乎也是件好事。
這店裏明顯發生過什麽事情,但這些警察熟視無睹,仿佛隻要當事人不說,他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實在令人心寒。
幸好這昏迷的男人頭朝下,那些警察也沒有上前查看的意思,不然這男人的身份暴露,恐怕他和老中醫還暫時脫不了身。
“得先把王浩搬到裏屋,不能讓他太快被發現。”
老中醫這麽說,陸望澤立刻上前幫忙,兩人把王浩拖進了裏屋,王浩的脖子還淌著血。
老中醫沒有給他處理傷口的意思,他雖然不想害人,但也可以選擇救助的對象,要是王浩真因著這傷感染甚至死掉了,也不關他的事。
粗暴拖拽王浩的過程中,王浩的外套被蹭掉,露出小臂的刺青,一遝美金鈔票,陸望澤意外瞥了一眼,卻倏然怔在了原地。
他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刺青圖案,如此深刻,如此明確,伴隨著濃鬱的恨意與怒火。
腦袋突然刺痛,眼前的景物也開始扭曲模糊,陸望澤的雙手顫抖,隱約窺見了某些不知真假的場景。
……
他被一群人壓著打,看不清麵前的男人,血色的視線中,隻有男人手臂的黑色刺身被染紅,烙進了他混沌的腦海。
“狗娘養的爛貨,沒錢還錢,倒是還有錢去給你媽抓藥,是不是覺得我們好說話?”
這聲音戾氣十足,說完就抄起鐵棍砸在陸望澤的肩膀,陸望澤疼得悶哼一聲,嘴唇都被咬爛了。
五髒六腑仿佛都被擊碎了,陸望澤吐出大口大口的血,他的臉腫到看不清楚原本的輪廓,傷口和青紫蔓延至全身,簡直成了血人。
但陸望澤還是惦記著陸婉,他啞著聲音,艱難又緩慢地請求麵前的男人。
“再寬限點時間…我媽現在狀況不好,需要藥治療,錢我總有一天會還清。”
周圍的人聽完這話,發出刺耳的笑聲,有人抓著陸望澤的頭發,往牆上撞了好幾下,罵道。
“臭小子,我們是放高利貸的,不是做慈善的,還總有一天會還清,你他媽跟誰畫餅呢?”
又是好一頓毒打,陸望澤這次連爬都爬不起來了,生理眼淚和鮮血交融,幾乎要把他的眼睛都刺瞎了。
灰塵隨著口鼻滲入肺部,陸望澤喉嚨很癢,蜷縮起來咳嗽,他甚至有一瞬間分不清自己在哪裏了。
似乎是看出陸望澤真的拿不出錢,那領頭男人覺得晦氣,狠踹了陸望澤幾腳。
“行,你爬起來給老子磕幾個頭,我就考慮給你寬限一段時間。”
耳邊嗡嗡作響,陸望澤努力分辨那男人說話的內容,卻像是壞掉的機械,基本運行都變得困難。
“草,這小子別真死了吧?”
有人咂舌。
男人有點生氣,連揍了幾個手下。
“媽的,讓你們收點力氣,真把人搞死了,去哪弄錢?”
想到這裏,男人蹲下身子,拍了拍陸望澤的臉,示意他清醒一點。
“我再最後說一遍,你給我磕幾個頭,我就考慮給你們寬限一段時間,知道了嗎?”
陸望澤終於聽懂了,他渾身無力,卻還是咬牙點了點頭。
男人滿意地起身,後退幾步,瞧著陸望澤跟條狗似的努力撐起身體,雙手被磨得血肉模糊,才忍著左腿的骨折,朝這些人跪了下去,接連磕了好幾個頭。
眼前的血色越來越濃了,疼痛到了極致,便顯得遲鈍,陸望澤有種脫離身體,作為第三方看著這場鬧劇的感受。
隱約間,陸望澤聽到有人問那男人。
“老大,我們真要寬限這狗崽子啊?收不到錢怎麽給老大交差?”
男人笑得刺耳。
“誰說要真寬限他了?我隻是說他跪下磕頭後,我考慮考慮,可沒說過一定答應。”
正在磕頭的陸望澤僵住了,他抬頭看著男人,眼睫都因著鮮血黏連,眼白也成了可怖的紅。
他恨死了,想要說什麽,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發出難聽的氣音。
男人完全不在意陸望澤這樣的神情,他仍舊在笑,踩在陸望澤骨折的左腿上,用力碾了碾。
“我考慮好了,不打算寬限你跟你媽,明天我們還會來,要是還拿不出錢,你媽就得去陪個有特殊癖好的老板,玩死也是她不禁玩,你呢,就割點有用的當貨賣出去。”
怒火和憎恨齊齊灼燒,陸望澤像是蟄伏的狼崽子,突然爆發,撲向那男人。
他的手裏是銳利的鐵片,用力紮進了男人的脖子,但很快就被眾人拉開了。
骨頭被打碎,人就會散架,陸望澤覺得自己是張皺巴巴的糖紙,他又疼又絕望,甚至想著幹脆就這麽死了算了。
但想到家裏的陸婉,他又硬生生被一股細絲拉扯著魂魄,強撐著呼吸。
太苦了,太疼了。
陸望澤知道自己在哭,眼淚怎麽都止不住,卻死死咬牙,不願意發出多餘的聲音。
他不過還是個還沒畢業的孩子,卻已經多次在生死之間徘徊了。
看不到希望,得不到喘息,未來不被期待,他被壓扁在黑暗的間隙,成了幹涸的痕跡。
可是他沒輕易被這群人打死,拚拚湊湊了點錢撐了一周,可房東覺得那些催債的總來,影響不好,非要逼他們走。
陸望澤跪著求房東,但依舊被拒絕了。
陸婉病死在了家裏。
意識到這點的陸望澤沒有哭,他隻是在陸婉的床邊坐了許久,然後蜷縮在母親身邊,任由身上的血染髒床鋪。
他想,如果自己就這麽死了也好。
可他沒有死。
兩周後,房租到期,退學通知下達,他無家可去,渾渾噩噩被催債的人打了個半死。
為什麽不幹脆把他打死呢?
陸望澤想。
可沒人能回答他。
也不知幸運還是不幸,他被另外幫派的小頭目帶走治療了。
昏迷間,陸望澤渾渾噩噩想了很多。
最後支撐著他重新往前走的,是那一腔扭曲而瘋狂的報複心理。
……
“你在做什麽!?快點鬆開!”
不知這老中醫打了他哪個穴位,陸望澤手臂一麻,掐著王浩的手驟然鬆開。
王浩的脖子已經被他掐出了青紫,他的臉成了豬肝色,淌出的血流了陸望澤滿手。
陸望澤臉色發白,胸膛堵塞,後退幾步,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這些可怕的記憶到底是什麽?
眼前一陣陣昏暗,陸望澤冷汗直流。
不是的。
不是的!
他和陸婉根本沒有欠高利貸,他根本不認識這個男人,他們也沒有搬家,這些都是假的,他分明還跟李阿姨他們住在一個小區!
陸望澤捶著自己的腦袋。
不要再想了。
不要再想了!
縱然努力克製自己,但那股鋪天蓋地的絕望與窒息感將他死死捆在其中,陸望澤開始幹嘔。
老中醫瞧著陸望澤這魔怔的樣子,連忙給他吃了一丸藥,這藥極苦,陸望澤嘔得更厲害了,但那驟然升起的負麵情緒卻在層層消解。
不。
與其說是消解,更像是暫時被壓製在了心底,粉飾太平而已。
“你認識王浩?”
老中醫總覺得陸望澤像是突然想起跟王浩有仇,不然情緒也不可能如此大起大伏。
“不認識!”
陸望澤麵色蒼白,一口否認,嘴巴和喉嚨裏都是苦澀的藥,這藥味與血腥氣交雜,成了惡心的味道。
老中醫還想說些什麽,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我隻是問問,你別太激動。”
陸望澤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激,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反正都已經這個樣子了。”
捶了捶自己的背,老中醫到藥櫃前重新配了香料,轉頭對陸望澤道。
“我看啊,需要安神的不止你的朋友,還有你。”
“屋子我也不著急收拾了,你過來幫我磨粉,香料不收你錢,就當是我送給你的了,做完就趕緊走吧,這邊晚上可不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