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電子九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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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
    在林默在辦公室,剛泡好一杯濃茶,何建設便拿著一份厚厚的名單,臉上帶著笑意的推開門。
    “林所,您要的名單,我初步整理出來了。”
    “您看看。”
    何建設將名單放在桌上,紙張邊緣有些卷曲,顯然經過多次翻閱討論。
    “按您的要求,重點關注那些效益不好,可能發不出工資,但手裏確實有技術,有項目,特別是跟電子,通信,精密加工相關的兄弟單位。”
    “還有我們具體的需求人數,都在後麵。”
    說完,何建設感慨一句:
    ”唉……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一些。”
    林默點點頭,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翻閱著那份名單。
    紙張在他的指尖沙沙作響,上麵羅列著省內外數十家三線軍工配套廠的信息,後麵附有何建設派人多方打聽來的簡要情況:
    生產任務嚴重不足、流動資金枯竭、工資拖欠數月,技術骨幹流失……觸目驚心。
    他的目光在某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廠名上停留。
    “形勢很嚴峻啊。”林默合上名單,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神卻愈發堅定:
    “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兄弟單位垮掉,更不能讓寶貴的技術人才白白流失。”
    何建設連忙附和:“是啊,林所,咱們現在手頭寬裕了些,可以考慮接濟接濟他們,最起碼不能讓骨幹人員流失,這是我們軍工係統,也是國家的損失啊。”
    林默看了何建設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紅色保密電話,熟練地搖通了省國防工辦趙建國主任的辦公室。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頭傳來了趙建國標誌性的大嗓門:
    “喂?哪位?……哦,林默啊!你小子,這麽早打電話,準沒好事!是不是又惦記上我這兒啥東西了?”語氣雖是調侃,卻透著熟稔和親近。
    “趙主任,看您說的,我這不是想您了,跟您匯報匯報工作嘛。”
    林默笑著寒暄了兩句,話鋒隨即一轉,語氣變得稍微嚴肅了些:
    “趙主任,確實有件事想跟您請示一下,何副廠長這邊整理了一份省內兄弟單位的情況報告,我看了一下,很多廠子現在確實非常困難,職工生活都成了問題。”
    “我們紅星廠最近效益還行,就在想,是不是……應該響應上級號召,發揮一下互助精神,看看能不能接濟接濟一些特別困難的兄弟廠?”
    電話那頭的趙建國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聲音裏帶上了濃濃的疑惑:
    “接濟?林默,你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這麽古道熱腸了?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啊!”
    “在大是大非上你沒問題,老子知道,可主動往外撒錢這事……”他太了解林默了,這小子是個幹實事、搞技術的天才,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絕不會無緣無故當散財童子。
    林默聽著趙建國的質疑,也不著急,隻是慢悠悠地繼續說道:“趙主任,您誤會了。接濟,不一定是直接給錢嘛。”
    “我的想法是,咱們能不能換一種方式?比如,由省工辦出麵協調,讓我們紅星廠和這些遇到暫時困難的兄弟單位,開展一些‘技術交流’和‘人才互助’?”
    “他們有些積壓的技術難題,或者一些有想法但沒條件繼續研發的技術人員,可以暫時借調到我們這邊來,由我們提供平台,設備和資金,一起搞攻關。”
    “等項目成了,成果共享,人員去留自願嘛。這既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也能盤活技術資源,豈不是兩全其美?”
    趙建國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隨即猛地爆發出洪亮的大笑:
    “哈哈哈!好你個林默!老子就說你沒那麽單純!繞了這麽大個圈子,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挖人!”
    “你小子是想名正言順地從兄弟廠挖人!還‘技術交流’、‘人才互助’,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這才對嘛,這才符合你小子的胃口!無利不起早!”
    話雖這麽說,但趙建國的語氣裏沒有絲毫責備,反而充滿了讚賞和“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清楚,人才是發展的根本,林默這麽做,看似“挖牆腳”,實則是在用一種更高效的方式整合瀕臨浪費的技術力量,對全省的軍工布局長遠看未必是壞事。
    “嘿嘿,趙主任,看破不說破嘛。”林默也笑了,“主要還是為了幫兄弟單位解決困難,順便……互通有無。”
    “行了行了,別跟老子扯那些虛的!”趙建國笑罵一句,隨即正色道:
    “不過你這個想法,倒是歪打正著!正好,昨天剛開完會,好幾個廠的廠長都快把我辦公室門檻踏破了,都是哭窮要資金的!”
    “劉局長也為這事頭疼呢!你等著,我這就去跟劉局長匯報一下,用省國防辦的名義來聯係協調,這樣名正言順,也免得那些廠領導有情緒,覺得是你紅星廠趁火打劫!”
    “那太好了!謝謝趙主任!”林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有省工辦這麵大旗,很多事情就好操作多了。
    掛斷林默的電話,趙建國立刻起身,拿著剛才記下的要點,來到了隔壁省工業局局長劉向前的辦公室。
    劉向前正審閱著一份關於全省工業企業虧損麵的報告,眉頭緊鎖。
    看到趙建國進來,他抬了抬眼:“老趙,有事?”
    “局長,有個情況跟您匯報一下。”
    趙建國在林默麵前大大咧咧,在劉向前麵前還是保持著應有的尊重,“剛紅星廠的林默來了個電話,他有個想法……”
    他把林默關於“技術交流、人才互助”的提議,換了一種更官方的表述,向劉向前做了匯報。
    劉向前聽完,靠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手指輕輕敲著桌麵。
    “嗯……林默這個同誌,腦子是活。現在這個大環境,很多老三線廠確實難以為繼,光靠輸血不是辦法。如果能通過這種模式,讓他們自己產生造血能力,那是最好不過了。”
    他頓了頓,感慨道,“老趙啊,說實話,現在全國軍工係統都困難,每次去京都開會,聽著別的省匯報成績,我這臉上都無光啊。”
    “幸虧……幸虧咱們省寧北還出了個紅星廠,出了個林默!算是給咱們省,也給我這個局長,撐住了場麵!不然,我都沒臉去開會了!”
    他拿起筆,在報告上簽下了“同意”二字,並對趙建國說:“就按林默的想法,以省工辦的名義去協調吧。”
    “把握好尺度,既要解決實際困難,也要注意團結,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是,局長!您放心,我知道怎麽做!”趙建國得了尚方寶劍,精神抖擻地離開了。
    同一時間。
    西南腹地,綿陽市,電子九廠。
    這是一家隨著大三線工程檢建起來軍工企業,主要生產軍用通訊設備的零部件。
    但是,隨著軍費削減和訂單減少,廠裏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在廠區邊緣一棟斑駁的筒子樓裏,二樓的一間宿舍兼辦公室內,三十歲出頭的工程師陳建軍,正眉頭緊鎖地看著桌上攤開的電路圖。
    他頭發淩亂,眼窩深陷,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袖口已經磨出了毛邊。
    “廠長,您再想想辦法!”陳建軍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急切,他對麵坐著的是同樣愁容滿麵的老廠長。
    “我們‘小型化戰術跳頻電台’項目,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數字調製解調單元攻關階段!現在卡在QPSK(四相相移鍵控)調製器的載波同步和相位模糊消除這個問題上”
    “隻要有一台像樣的矢量信號發生器和邏輯分析儀做測試,我們就有把握突破!可現在……連買基本元器件的錢都批不下來啊!”
    他拿起一份寫得密密麻麻的技術建議書,上麵羅列著他正在攻克的技術細節:
    目標:研發一款基於CMOS工藝的,適用於惡劣電磁環境的戰術跳頻電台核心模塊。
    技術路徑:采用直接數字頻率合成(DDFS)技術生成基帶信號,結合數字鎖相環(DPLL)實現載波同步。
    當前困難點:在低信噪比和強幹擾下,如何快速,準確地從接收信號中提取相幹載波,並且具備快速跳頻或分立元件搭建的跳頻序列控製邏輯。
    急需設備:矢量信號發生器,,高速邏輯分析儀,高精度穩壓電源……
    聞言,老廠長歎了口氣,無奈地拍了拍陳建軍的肩膀:
    “建軍,你的心情我理解,你的能力我也清楚。”
    “可是……你看看咱們廠,賬戶上隻剩下幾千塊錢,下個月工人的工資還不知道在哪裏!”
    “別說買儀器了,就是你們項目組晚上加班買夜宵的錢,我都快批不出來了!再堅持堅持,等上麵撥下款來……”
    “撥款?廠長,這話您都說了一年多了!”
    聽著這話,陳建軍有些激動,“我媳婦昨天帶孩子去醫院,說是營養不良,但是開點營養藥的錢我都湊不齊!”
    “孩子奶粉也快斷了!我們搞科研的,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看不到希望啊!”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哽咽,生活的重壓和科研的困境,幾乎要將這個曾經滿懷理想的漢子壓垮。
    老廠長無言以對,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背著手佝僂著離開了。
    有關於經濟問題,他這個做廠長的也沒有辦法。
    現在全國軍工體係經濟都異常困難,不光是軍工體係,整個市場都急缺資金。
    陳建軍失魂落魄地回到位於筒子樓一層的家。
    所謂的家,不過是一間十幾平米的房間,擠著一家三口。
    妻子正在哄哭鬧的孩子,看到他回來,忍不住抱怨道:
    “又去磨廠長了?有用嗎?這個月工資能不能發下來都不知道!你看寶寶,瘦成什麽樣了!當初我就應該聽我媽的話,就不該跟你來這個山溝溝……”
    陳建軍默默地聽著,沒有反駁。他拿起桌上一個自己組裝的,外殼已經摔裂的萬用表,心裏充滿了苦澀和迷茫。
    為了這個跳頻電台項目,他熬了無數個夜晚,查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外文資料,理論推導,電路設計都完成了七八成,卻卡在了這最後的實驗驗證上。
    難道自己多年的心血,就要因為這幾萬塊的設備費而付諸東流嗎?難道真要看著孩子連奶粉都喝不上,看著這個家因為貧困而支離破碎?
    就在他內心最掙紮、最絕望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他以前大學的同學,現在在省城一家民用電子廠工作的王斌。
    王斌看著陳建軍憔悴的樣子和家徒四壁的境況,歎了口氣。
    “建軍,我這次來,是有個事想跟你說,也算是提前跟你通個氣。”王斌壓低聲音:
    “我聽說,北方……寧北那邊,有個廠子,效益特別好,正在到處招攬搞通信,搞電子的人才,特別是像你這樣有真才實學、有項目經驗的。”
    陳建軍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
    王斌繼續說道:“具體哪個廠我不太清楚,聽說保密級別挺高的,好像是做軍工的。”
    “但待遇聽說非常好,過去就有安家費,項目資金充足,家屬還能解決工作!”
    “他們好像對你正在搞的這個‘數字跳頻’技術特別感興趣……怎麽樣?有沒有想法……換個環境?”
    “這個消息我是內部渠道得來的,不用擔心真假,是省國防工業辦傳出來的消息,應該這兩天就會傳到你們所裏,提前和你說,讓你有個準備,抓住機會。”
    王斌的話,猶如一顆救命稻草。
    北方?寧北?
    一個效益好、重視技術,還能解決家庭困難的軍工單位?
    他握著那個破舊萬用表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一邊是陷入絕境的現狀和看不到希望的堅持,一邊是一個充滿未知卻可能改變命運的機會。
    去還是不去?
    這個艱難的選擇,擺在了陳建軍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