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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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時辰前。
    雲芹去找二表嫂李茹惠,李茹惠是大房的二表嫂,也住在西院。
    何二表兄讀書沒天賦,家裏也供不起兩個讀書人,他就管著家裏田地,李茹惠素日不大出門,隻愛做些繡活。
    她比雲芹年長好幾歲,臉生得圓,性子溫和,是雲芹三個表嫂裏最踏實的。
    上次,雲芹來送兔皮,李茹惠小女兒何小靈咬著手指,饞雲芹沒給春婆婆的那包兔肉。
    雲芹給她兔肉,袖子裏掉了一條素帕。
    李茹惠因為女兒討食,很是不好意思,便問雲芹是否喜歡素色。
    雲芹說:“不是,是我針線不好。”不然也想繡朵花。
    不久後,雲芹就收到簇新的上衫,用的湖綠地布料,針腳細密,繡著蝴蝶穿花的樣式,很是精致。
    雲芹此時就穿這身上衫,挽著墮馬髻,眉眼細膩昳麗,容色鮮亮逼人。
    李茹惠對自己技藝十分自信,隻是瞧著雲芹,一時不知是衣裳襯人,還是人襯衣裳,很是慨然。
    不過有一樣是可以肯定的,她做這衣裳付出的時間精力,都值得了。
    然而,這美人卻提出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
    李茹惠:“讓桂娥裝、裝死?”
    雲芹:“對。”
    李茹惠放下繡棚,躑躅道:“要是老太太發火了……”
    雲芹:“先不告訴她。”
    李茹惠驚訝,還能這樣啊。
    不過也是,假若真出事,也是先撈到屍首,再告訴老人家,免得叫白白焦心。
    李茹惠住得近,更知韓銀珠如何偏心,三天兩頭,打得何桂娥想哭又不敢哭。
    她本不想參與,畢竟作孽的是韓銀珠,和她無關。
    然而轉念一想,她從來知道何桂娥實心眼,去找雲芹時,恐怕真就有了去死的決心。
    要不是雲芹,家裏就多了一樁白事。
    李茹惠也算看著何桂娥長大,不至於鐵石心腸到如此地步,要是何桂娥真死了,她也良心難安。
    反之,她若能幫一把,就是給自己和孩子們積德積福。
    況且主意是雲芹出的,她隻當不知情,火怎麽也燒不到身上。
    她心裏已然同意了,還是好心提醒雲芹:“你不怕這事過後,惹得老太太、大嫂不喜,以後難做嗎?”
    雲芹緩緩攤手,笑道:“本來,她們也不喜歡我呀。”
    她看得出何老太眼底的挑剔、韓銀珠偶爾露出的不屑。
    隻是,她就算是珍寶,也不會所有人都喜歡。
    李茹惠服氣了,笑道:“好,我晚點去河邊撿鞋子。”
    ……
    且說下午申時三刻,李茹惠撿了鞋,捎給韓銀珠,意有所指:“桂娥是不是從早上,就不在家?”
    韓銀珠半日不見何桂娥,心裏窩火,還想著等她回來算,她見這雙鞋,很是一怔。
    家中找遍了,著實沒人。
    韓銀珠驟地想起,她早上打何桂娥時,何桂娥落著淚哀求她的樣子。
    她從來不留心,此時,方覺那眼神不對。
    鞋子在河邊撿到的,髒兮兮的,大抵就是投河了。
    韓銀珠在房中坐了片刻,心亂如麻,怒氣衝衝去找鄧巧君。
    鄧巧君在看新建的房子,突然叫一雙鞋子砸臉上,叫了一聲:“你做什麽!”
    韓銀珠:“你誣賴桂娥是賊,桂娥跳河去死了,你就得意了?”
    鄧巧君怔住:“你說什麽?”
    韓銀珠出了一口惡氣,冷笑:“我就說是你使喚桂娥替你,要不咱們找雲芹對一對?”
    鄧巧君啞口無言。
    韓銀珠:“桂娥都是因為你跳河,今日起你就欠我一條命!”
    鄧巧君氣得臉脹紅,啐她:“欠你娘個屁!”
    話是這麽說,鄧巧君緊趕慢趕,跑得鞋子都掉了,去村東田地,把何善寶喊來,說了前因後果,讓人撈屍首。
    韓銀珠也去河邊找屍首。
    若問她有沒有一瞬的難過,那是有的,十幾年,養一條狗都有感情。
    但轉瞬被不理解的情緒淹沒,她供何桂娥吃喝,不說回報,竟然為這麽點事,就去尋死,實在不像話。
    隻是看鄧巧君吃癟,韓銀珠就好受多了。
    因新屋就在東北屋子旁,雲芹和何桂娥就在房中,聽她們的爭執,聲音清晰可聞。
    何桂娥蹲在地上,又大哭了一場。
    怎麽和她想的不一樣,她好像“死”得好沒用。
    哭累了,何桂娥就想出去:“我怕我騙了我娘,被她打死。”
    雲芹攔住她,說:“反正都會被打死,你今晚在我這睡舒服了,明天再回去。”
    何桂娥覺得有道理,咬著唇:“好。”
    …
    屋中點著樺燭,燈光顫了顫,隔壁鄧巧君和何善寶壓著聲音吵架,不甚清晰。
    到明天,這事自然瞞不住何老太,不過明天,何桂娥也會“死而複生”。
    這一晚是難得的寧靜。
    雲芹打水來,何桂娥擦過臉後洗腳,自己在腳丫那裏擦下厚厚一層汙垢,像又一層皮。
    這是何桂娥第一次睡前洗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腳這麽髒,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地縫,沒臉見人了。
    雲芹正經道:“搓掉就好了。”
    正經不過一會兒,她又笑了,一下一下俏皮的節奏,輕輕的從鼻間嗤著。
    何桂娥恥意稍減,也羞澀地笑了。
    不多時,雲芹給二人鋪了被子,讓何玉娘和何桂娥睡一塊。
    二人躺下,何玉娘嗅了嗅何桂娥,覺得沒有雲芹香。
    何桂娥望著雲芹,昏暗的簾子內,雲芹生得漂亮,麵容凝著光華似的,她正在梳頭,側著脖頸,垂著眼眸。
    那頭烏發,比韓銀珠最喜歡的綢緞還漂亮。
    “嬸娘……”何桂娥有很多的話想說,可話到口邊,又不是要說什麽了,眼角忽的又熱了。
    雲芹抬手,摸摸何桂娥的腦袋,把她的頭發往上捋,輕輕的。
    何玉娘“啊”了聲,把雲芹的手搶過來,放在自己頭上,讓她摸摸。
    “……”
    外間,陸摯速速看完學生課業,一手支著下頜,另一手捏捏自己眉間。
    一方麵,他慶幸何桂娥沒死,可另一方麵,雲芹插手太深了,這到底是別人的家務事。
    最吃虧的是她。
    他們寄人籬下,本身外祖母就不喜歡她,這事往後,大嫂、三嫂,定會有許多的怨言。
    他一日裏泰半時候不在家,她們不敢衝著他來,卻不會對雲芹客氣。
    他尚未想出章程,雲芹出來了。
    裏頭兩個小的都睡了,她穿著夏衫,肌膚溫潤,頭發擱在肩頭,叫他:“陸摯。”
    陸摯看了一眼雲芹,收回目光,道:“怎麽了?”
    雲芹抱起方形素色陶枕,臉躲在陶枕後麵,眼睫忽閃忽閃。
    裏頭的床本就不大,睡兩個女子倒也還好,三人是肯定擠不了的。
    她道:“我想和你睡。”
    陸摯:“……”
    他看向自己那一塊小小床板,他一人躺,還算剛好,但要是再擠一人,隻怕得……
    疊著他睡。
    還沒等他細想,雲芹從捋起袖子,從門後,搬出一塊板子,兩個墩子,拚床。
    陸摯回過神,忙上去幫忙,又有些疑惑板子哪來的。
    雲芹小聲說:“我跟胡阿婆借的。”
    不一會兒,“床”拚好了,不過加上那板子,兩人就算平躺,也是手臂貼手臂,指尖掠過指尖。
    雲芹睜著大眼睛看屋頂。
    她發現這個瓦片,因年久失修,銜接處,有點漏光,幾道細細的月光,趴在屋頂。
    不一會兒,眼睛適應黑暗,她緩緩朝斜旁瞧去。
    陸摯鼻梁和山巒似的,他的唇峰原來是有一點點翹起,下頜也好看,到脖頸,喉結凸出一個淩厲的弧度。
    忽的,他喉結動了動:“睡不著?”
    雲芹耳朵有點癢,她小聲說:“唔。”
    陸摯:“明天你等我,我同私塾告假就回來。”
    雲芹一頓,問:“為什麽告假?”
    陸摯:“大嫂那關不好過……”
    一個月二兩銀子,告假一天就沒六十多銅板,雲芹心疼錢,屈起手肘,輕輕捅了下他,本意是想叫他沒必要告假。
    不成想,陸摯一顫,翻了個身,“嘭”的一聲,掉到床板下。
    雲芹倒吸一口氣,趕緊湊過去瞧。
    陸摯一手撐起上半身,俊目微瞠,好像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雲芹:“你怎麽摔下去了。”
    她趴在床板沿,細柔的長發,搖搖曳曳,落在陸摯心口。
    隔著衣裳,癢得陸摯耳尖發燙。
    他起身,雲芹就窸窸窣窣縮回去,空出了一塊位置。
    陸摯坐在床板邊,摸了下耳朵,若無其事般,接上剛剛的話:“……我在的話,興許會好一些。”
    雲芹明白了,心裏暖暖的,也是,如果雲廣漢、雲穀在,也不會留她一人,畢竟自己這次“闖大禍”了。
    她道:“好。”
    陸摯緩緩躺下。
    雲芹回想陸摯那一摔,可她實在很小力的了。
    她有些抱歉:“剛剛弄疼你了嗎?”
    陸摯:“……沒有,不疼的。”
    兩人細細的話語一停,沒一會兒,雲芹睡熟了,呼吸溫溫的。
    陸摯壓下思緒,想到明天還有事,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心裏默念四書,從《大學》《論語》,念到《中庸》。
    終於醞釀出一絲睡意。
    朦朧中,他做了個夢。
    他如往常在桶裏洗浴,一股熟悉的香味,混合在溫熱的水中。
    他掬起水,流水從指縫滑落,一滴水珠飛濺,落到他唇峰上,他囫圇地記起這個味道。
    那滴水珠曾也包裹過她。
    他渾身緊繃,一種陌生的刺激直達尾椎骨。
    陸摯突然睜開雙眼,天色還黑,雲芹睡相規矩,背對他,給他留了個後腦勺。
    他夢裏嗅到的,就是她發間雜糅著皂角,和她體溫糅合的香氣。
    他動了一下,察覺到某處一股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