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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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聰打量陸摯時,陸摯也正打量他。
    在他自報家門前,陸摯已從第一眼,簡單推斷,此人應是個生活優渥的公子哥,自己並未結交過。
    緊接著,聽到“秦聰”二字,陸摯無聲抬起眉梢。
    一刹,他腦海裏,冒出一個堪稱無厘頭的判斷:這個秦聰沒他高,容顏沒他好,學識也沒他厚。
    當然這個念頭,稍縱即逝,仿佛棲息在本能裏的直覺,往往在主人沒察覺時,就潛伏回去了。
    陸摯便也拱手一揖,緩聲道:“在下陸摯。”
    不成想,秦聰在聽到他名字後,也是一愣。
    他沒陸摯沉得住氣,蹙起眉頭:“陸兄……近來可有大喜之事?”
    陸摯:“五月的事,想來並不算近。緣何如此問?”
    秦聰抽出腰間別著的扇子,打開兀自扇了幾下,方合起扇子,尷尬道:“沒事……”
    陸摯看了眼天色,淡淡道:“秦兄若無旁的事,私塾要開課了。”
    秦聰心亂,忘了目的,隻好側身讓路:“叨擾。”
    陸摯越過秦聰,他是拘謹自重的性子,身形清臒,步態端正,疏忽間,晨風盈袖,行止翩然,一派名士風流雅韻。
    雲芹嫁給的,是這樣的男子。
    秦聰說不清他心底的情緒。
    兩年前,家裏父母鬧著和雲家解除婚約,他茶飯不思,曾也堵住雲芹,可對於打人的理由,雲芹默不作聲。
    她隻是看著他,說:“秦哥,若我們能成親,我不會隨意動手的。”
    她一句話,就揭開秦聰家人藏在心底的恐懼,他們嘴上說娶“悍婦”是怕敗壞名聲,也不過是怕一個有力氣、會打男人的女人。
    雖然有力氣,會打女人的男人,比比皆是。
    “若我們不能成親呢?”當時,秦聰反問她,“若我爹娘一定要退親呢?我該怎麽辦?”
    雲芹疑惑地看著他,她心裏想,他若拗不過他父母,又如何是她的問題?
    她釋然一笑:“那就退了。”
    秦聰怔怔然。
    雲芹半點不可惜,還安慰他:“我聽說,員外老爺是你遠房伯伯,你家若認了他家,不是壞事。”
    那一刻,秦聰心口猛地刺痛,他也算和雲芹一道長大,曾和她一起上山找螢火蟲,在泉水嬉鬧玩耍……
    種種回憶,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雲芹對他的感情,和他的感情不一樣。
    她或許對誰都這樣。
    正好幾年前,秦員外的倒黴兒子吃香瓜噎死了,秦員外悲痛欲絕,長隨為哄他高興,翻遍族譜,從員外祖上秦副將那一輩,找到秦聰家這一支。
    論親緣關係,可是遠得不能再遠,不過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秦員外來說,是個好消息。
    彼時秦聰十六歲,有三分生得像秦員外的二兒子,秦員外頓覺是天意,他不信自己命裏留不住兒子,動了收他做義子的心思。
    隻是上一輩,秦員外兼並陽溪村田地時,和陽溪村村民有過摩擦。
    陽溪村保正和村民,私底下很是憎惡秦員外。
    秦聰父母卻早就想背靠大樹好乘涼,可惜秦聰不答應,他們又不敢太逼著,免得鬧出醜事,叫村裏人看輕了。
    而秦聰和雲芹的婚事,是在他們十二三歲就定下來的,本以為如何都沒法了,婚事卻有了變故。
    秦聰父母站在製高點,向雲家發難,也借此和陽溪村村民分清楚,直奔富貴去了。
    退親時,秦聰全程沒有出麵,第一是怕被雲廣漢雲穀堵住暴打,第二是他總想象著,雲芹會後悔。
    雖然以他對她的了解,幾率渺茫。
    後來,秦聰一家和秦員外攀上關係,搬離陽溪村,秦聰一舉從村漢變成員外公子,他有了扇子,有了書房。
    再半年,他依從秦員外,定下一門頂好的親事,有了妻子,有了孩子。
    日子明明已經過得很好。
    可是午夜夢回,秦聰總十分煩躁,心裏有個聲音,叫囂著什麽。
    直到這一年暮春時節,他外出辦事,路過陽溪村,在春雨朦朧裏,遙遙看到了雲芹。
    她在修屋頂,故意用鬥笠逗屋簷下的雲知知。
    雲知知“啊”了聲,她倒是眉眼彎成一道新月,笑靨如花,氣色豐潤。
    他走了後,她沒有枯萎,而是繁茂生長,愈發清妍。
    那一幕,在秦聰心裏反複咀嚼,他終於懂他這兩年為何總煩躁。
    因為不甘心。
    所以,他在遠行之前,覥著臉主動去問雲廣漢,他現在有錢,養一個雲家是足夠了。
    秦員外對他,也是隻要他辦到他要辦的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想和雲芹“續前緣”。
    他先告知雲廣漢,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還暗暗把秦員外拉出來壓人。
    這兩年他早就學會要如何和村野之人談話,光放低姿態不夠,還得讓他們忌憚。
    雲廣漢一直沉默。
    他本以為,雲家多少會心動,苦日子不是誰都能過的。
    結果,等他從外地辦完事情回來,雲芹已經出嫁了。
    他的隨從自作聰明替他打聽,說雲芹所嫁的,是長林村的何家的外孫,陸秀才。
    秦聰自尊頗為受傷,不願再探聽,隻專注為秦員外孫子秦玥讀書的事奔波。
    隻他還存著一點微妙的念想。
    等解決秦玥的事,他要和雲芹再見一麵,不管說什麽都好。
    然而這事,就卡在陸摯這兒。
    秦聰站在簡陋的茅屋外,小孩讀《論語》聲音清脆,陸摯在茅屋中,一邊翻書,一邊抽人來讀。
    這個年紀的小孩,玩興很重,但沒有誰敢在他眼皮下做小動作。
    但秦聰久久逗留在私塾外,還是有幾個小孩,注意力被吸引,悄悄看他,要不是陸摯在,他們都要交頭接耳了。
    陸摯蹙眉。
    待得休息的那一刻鍾,陸摯出了屋子,問秦聰:“秦兄是有何事?”
    秦聰回過神,暫且壓下旁的,隻好聲好氣,提了秦玥入學一事。
    陸摯倒沒想到,原來是他一直攛掇姚益,收了秦員外的孫子。
    他回到:“姚院長應當已和秦兄說清楚了,隻怕耽誤了令侄。”
    “何況,”陸摯神情冷肅,“長林村到縣裏少說一個時辰,小孩若夤夜上路,並不好。”
    秦聰微微笑:“若接下來幾年能在延雅書院入讀,秦家會在長林村購置別院,像姚院長那樣,並不難。”
    陸摯依然不為所動,直說:“某可否問,為何令侄不去縣學?”
    “借員外老爺的麵子,縣學理應去得,若說縣學學究嚴苛,我並不比他鬆泛。”
    他幾句話,令秦聰麵色微變,攥緊扇子。
    他厭惡陸摯這種雲淡風輕,秀才又有何了不起的,還不是沒錢。
    憑什麽娶了雲芹。
    於是,秦聰語氣發沉:“我也想問,陸兄是否知道,我和雲芹曾訂過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