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帝心如淵(求月票)
字數:5843 加入書籤
南熏殿中,李隆基坐在禦榻上,看著李林甫的背影徹底消失,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沉凝。
許久之後,李隆基淡淡的看向一側的高力士,問道:“右相剛才那番話,大將軍如何看?”
高力士稍微向前半步,謙卑的躬身,同時從袖子裏麵抽出一本奏本,道:“這是老奴連夜整理出來的,壽王這兩年來所有的行事記錄,大家請看。”
李隆基微微抬頭接過,深深看了高力士一眼。
壽王李琩居於十六王宅,內外行事從來都有內侍嚴密監控,甚至於內侍省對他的監控,還要在東宮之上。
所以,李琩是真的很難做什麽。
李隆基翻開奏本,細細的閱讀。
李琩這幾年,每日行事都很有規律。
每日起來,先往佛堂,念誦經文,為母親武惠妃和義父寧王李憲祈福,祈願他們冥壽無疆。
之後是用早膳。
看到用早膳這一部分,李隆基的眼神不由得眯了起來。
每日早膳,除了慣例的用人試菜以外,李琩還要銀針試菜,試水,試酒。
但凡是入口之物,他可以說是無物不試。
甚至每日膳食,也都是內侍和仆人食用的大半,而他自己食用小半。
這已經不是試菜了,這是分毒。
李隆基的呼吸沉重了起來,他迅速的向後翻閱。
每一日,每一餐,幾乎頓時都是如此。
而李琩每日所做,除了誦讀佛經以外,其他的事情什麽都不做,也不見任何人。
整個壽王府,眼看著就要敗了。
這樣的壽王,自然不可能籌劃刺殺右相之事。
“他在害怕。”李隆基側身看向高力士,冷聲道:“他在害怕什麽?”
高力士拱手,無奈道:“大家明鑒,自從惠妃和寧王相繼薨逝之後,壽王便日日戰戰兢兢,他所恐的,不是他人,而是……”
“誰?”李隆基眼神冷冽。
高力士輕輕躬身,沌口道:“右相多年以來,為人謹慎,行事周全,當年廢太子瑛謀逆便是右相周轉,老奴如今還記得當年惠妃曾稱讚右相‘心如明鏡’,諸事盡在掌心,其實……其實今日雖然被人構陷,但這裏麵,也未嚐沒有幾分道理。”
“他在害怕右相,怎麽可能?”李隆基難以置信的直抒驚訝。
高力士躬身道:“如今朝中,誰不怕右相呢!”
“好了,不要亂說。”李隆基被高力士一番話弄的有些好笑又無聊,然而安靜下來,李隆基的臉色卻微微沉了下來。
大殿之內,突然間再度安靜了下來。
韋諒站在丹陛左側,微微低頭,麵色沉重。
今日,他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帝心如淵。
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帝心翻湧,一個浪濤,就能打死人,便是李林甫這樣的宰相也不例外。
今日,皇帝明顯是對壽王動了殺心。
或者說長久以來,他對壽王的殺心就從沒消減過。
尤其是每日夜裏麵對楊玉環的時候。
明明已經是自己床榻上的嬌豔美人,但身為皇帝,卻不能夠名正言順的納為己有。
那種感覺,足夠滋生出空前的殺心。
所以當機會到來的時候,李隆基一個念頭閃過,便再也遏止不住了。
人就是如此。
尤其是擁有了楊玉環的李隆基,在麵對和楊玉環有關的事情的時候,更是如此。
至於李林甫,以韋諒對李林甫的了解。
李林甫對與李琩的生死其實並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根基。
名聲僅僅是一方麵,同時還有根基。
李林甫這些年雖然有了不少親信力量,但實際上他手下還有相當多的人,是武惠妃時期和他聯手結盟的。
當年武惠妃隻差一步就成為皇後,李琩也隻差一步成為太子,但因為張九齡,杜暹,李元紘等人的先後反對,最後功敗垂成。
在這個過程當中,有相當多的官員投靠到了武惠妃門下,尤其是李林甫和楊洄。
在武惠妃死後,尤其是楊玉環入宮後,李琩這個武惠妃的兒子,和楊洄這個武惠妃的女婿,同時遭到冷落,所以這個派係幾乎所有人都投靠到了李林甫麾下。
如果現在因為李林甫的原因,而導致李琩因為一個明顯是栽贓的罪名被殺,那些人或許不會去怪皇帝,但一定會對李林甫離心離德。
種種考量之下,李林甫不得不暫時保下李琩。
當然,僅僅是暫時。
等他做好充足準備,能將事情做的和他沒有一點關係,那麽壽王李琩,死便死吧。
……
韋諒手按在千牛刀上,看著眼前的大殿,他無聲的吐出一口濁氣,眼神深沉。
在剛才的對話當中,他隱約感受到了李隆基對李林甫有一絲試探和猜忌。
一個刺殺案,一個輕鬆的誣陷,將所有一切都炸出來了。
高力士的回答也說明了這個問題。
他也看清楚了皇帝的想法。
如今不過才天寶元年,李隆基表麵上還是個賢君。
他這個人,從來不是什麽長情之人。
從姚崇宋璟,到張說張九齡,李隆基用宰相從不長久,每個人不過四五年任期。
而如今,李林甫做宰相六年了。
權傾朝野的六年。
韋諒稍微瞥了丹陛一眼。
他知道,以皇帝多疑的秉性,恐怕他心裏已有了要動一動李林甫的心思,今日這一番話,就是一種試探。
尤其李林甫和皇室爭鬥靠的太緊。
李琩還在那裏呢。
如果不是這些年,李林甫和太子府的關係從來沒有真正的走近過,不然的話,李隆基早就對他下手了。
但如今,也到了他動心思的時候了。
韋諒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了前世史書上天寶年間發生的事情。
從韋堅,李適之,皇甫惟明,王忠嗣,到楊慎矜,王鉷,都是從某種程度上,有可能動搖李林甫的宰相之位,所以才被他辣手誣陷。
這些動亂和太子李亨的關係實際不大,甚至李林甫自己的問題也不是關鍵,關鍵在李隆基。
李隆基想要換人了,而李林甫不想被換下去,所以,他才會瘋狂的針對每一個威脅到他的人。
不管這個人是太子的人,還是他自己的人。
因為他太清楚,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一旦自己被罷相,不知道多少人會群起反噬。
他和他的家人下場都不會好。
……
韋諒一身綠衣金甲,無聲的站在那裏,但他神色已經嚴肅了起來。
這的確是個機會,但同樣危機重重。
李林甫為相六年,又哪裏是能輕易被替換掉的。
加上李隆基的老邁,所以在前世,即便是李隆基試圖扶持起其他人來代替李林甫,最後都沒有成功。
反而是李林甫,在朝堂殺了個人頭滾滾。
這裏麵居然有李隆基老邁和李林甫狠辣的原因,也有其他人根本沒摸清楚李隆基真正的欲望所在的原因。
所以根本沒辦法替代掉李林甫,一直到楊國忠的出現。
高力士剛才已經在試圖撇清李琩和李林甫的關係,同時暗中渲染李林甫的威脅。
一個念頭在韋諒的腦海中升了起來。
其他人替代不了李林甫,但楊國忠可以,說明在天寶年間,大唐之前運轉的那些規則,已經完全失效了。
韋諒也可以成為楊國忠。
但是,他需要小心。
這很難,尤其是像他一樣的人。
他一旦娶了太子的女兒,天然就存在一層阻礙,加上李林甫的威脅,就更難了。
但這也是機會,因為他成了李隆基的孫女婿。
和楊國忠也不差多少。
瘋狂的念頭閃過,韋諒平靜了下來。
一瞬間,他的眼底滿是驚駭。
剛才的那些他從來沒想過的想法如同涓涓細流一樣都流過他的心底,始終消磨不去。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是有機會的。
不過,韋諒的心底,還是有些不對的感覺。
若是說,刺殺案從一開始就是某個人的算計,目的就是為了引出李琩,同時打擊李林甫和李琩,甚至讓李隆基有換人的打算,那這個人,就有些恐怖了。
“韋卿!”一個聲音突然從丹陛之上傳來。
韋諒頓時肅然,從丹陛左側走了出來,他快步走到了丹陛之下,拱手道:“陛下!”
李隆基坐在丹陛上,看著神色稚嫩卻盡可能裝作成熟的韋諒,心中有好笑,但卻又淡淡的道:“剛才朕之言,你也聽到了,此中諸事你也全程參與,說說吧,你如何看?”
韋諒的呼吸一瞬間沉重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