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愛卿,朕要不要殺了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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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慶宮。
南熏殿。
銅鶴獨立,青煙嫋嫋。
韋諒一身綠衣金甲,手按象牙柄千牛刀,神色肅穆站在丹陛左側的同時,也在默默傾聽事情的走向。
皇帝坐在禦榻上,神色平靜的看著萬年縣令鄭岩呈送上來的奏報,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相比於高力士轉述的韋諒所言,奏本內容看起來花團錦簇,但實際上沒用的話太多。
多數還是在推卸責任。
李隆基放下奏本,抬頭看向大殿之外,神色凝思。
一時間,誰也不知道這位聖人究竟在想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通事舍人盧惟出現在殿門前,神色恭敬的拱手道:“陛下,右相求見。”
“宣!”李隆基淡淡的點頭。
“喏!”盧惟轉身,向前兩步,開口道:“宣中書令,吏部尚書,晉國公李林甫覲見。”
話音之中,一身紫袍的李林甫已經神色莊重的走上金階,然後邁步走進殿中。
……
空曠的大殿中,李林甫快走兩步,上前拱手道:“臣中書令,吏部尚書,晉國公李林甫參見聖人,聖人萬壽無疆。”
李林甫話音落下,丹陛之上沒有一點回聲傳來。
十息。
二十息。
三十息過去了,丹陛之上,還是沒有皇帝的聲音傳來。
一下子,李林甫的心直接提了起來。
就連呼吸之間,都變得極度輕微。
不知不覺中整個大殿的氣氛已經凜然肅殺起來。
李林甫沉沉拱手,腰也越來越彎。
丹陛之上,李隆基的目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殿外收回,他的目光淡淡的落在李林甫身上,許久,才輕聲道:“右相,你遭刺殺之事,裏外已大致查妥,目前的一切實證都指向是壽王報複,你如何看?”
李隆基在壽王報複四個字上,用力很重。
李林甫猛然驚訝的抬頭,隨即又趕緊低下。
這是怎麽回事?
這和他得到的消息完全不一樣啊!
之前趙冷傳來的消息,明明是有人在構陷壽王,意圖引起他和壽王之間的爭鬥。
畢竟當年,壽王李琩是李林甫一力支持的太子人選,但這些年,因為楊太真的緣故,李林甫已經逐漸的放棄李琩。
所以構陷李琩以怨恨,派人刺殺他是說得過去的。
但,這是誰都看的出來的構陷啊!
皇帝怎麽這樣?
李林甫腦中一個恐怖的念頭瞬間閃過。
皇帝要殺壽王了。
李林甫的腦海中閃過一絲荒唐,但瞬間一個念頭閃過。
因為楊太真之事,皇帝要殺壽王了。
以前的時候,壽王謹慎的待在十六王宅,便是皇帝想要做什麽也很難,但現在,有人構陷壽王派人刺殺李林甫,恰好給了皇帝殺人的借口。
什麽,壽王是皇帝的兒子。
嗬!皇帝殺兒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的時候,他一口氣殺了三個兒子,甚至其中有一個是太子。
現在再殺一個,又有什麽了不得的。
李林甫的臉色一時間變得無比難看!
他該怎麽做,他該怎麽回答皇帝的問題?
殿中的氣氛隨著李林甫的低頭而變得沉重詭譎起來。
……
韋諒站在丹陛左側,手緊緊的握著刀柄。
一開始,他也是驚訝於皇帝的說法,甚至他心底還在疑惑皇帝是不是在試探李林甫和壽王李琩如今的關係,直到他看到高力士的臉色一瞬間難看,他瞬間察覺到了不對。
一股難以控製的戰栗從心底深處響起。
當知見障被打破,韋諒瞬間認識到了李隆基的恐怖。
他竟然要殺自己的親兒子。
為了楊玉環,他竟然要殺掉自己的兒子壽王李琩。
抓住一個機會,他就開始下死手。
這……這……這……
韋諒的心裏感到無比的荒謬和難以置信,然而在他的心裏更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很合理。
李隆基連將兒媳楊玉環納入後宮這種事都做出來了,還有什麽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這樣的一樁醜事,雖然李隆基自欺欺人的讓楊玉環入道再入宮,從而避開了禮法上的約束,但在長安百姓的眼底,這就是一樁醜事,一樁皇家醜事。
隻不過礙於李隆基是皇帝,礙於皇帝威權,礙於這是皇家之事,這才沒人在明麵上多說什麽。
其實大家都是在津津有味的看樂子。
李隆基心底未嚐不清楚這一點,但他沒有辦法。
事情他做了,人他也偷了。
現在隻有讓李琩用其他罪名,名正言順的死掉,那李隆基和楊玉環的事情,就不一定是醜事了。
甚至少不了還會有朝臣上奏,說李隆基早就看透了壽王的詭詐陰險,所以才讓楊玉環入道的,從而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有李林甫在,不用懷疑,這種事情一定會有人做出來的。
李隆基和楊玉環,就能沒有任何負擔的安心待在一起了。
而現在,就看李林甫了。
李林甫要不要置李琩於死地?
這麽名正言順,曾經殺過三個兒子的李隆基,他的心有多熱烈,誰都能感受得到。
哪怕最後殺不了李琩,但將他貶為庶人,流放天涯海角,也是完全行得通的。
韋諒的臉色無比的難看,便如同高力士和李林甫一樣。
但他們還好,真正承受壓力,需要立刻做出艱難抉擇的人,是李林甫。
他的臉色比誰都難看。
……
許久之後,李林甫終於艱難的拱手道:“陛下,據臣所知,此中之事,內中頗有蹊蹺之處,臣以為此事還當深查,若有更多證據證明,那麽依律處治便是,但……”
“嗯?”李隆基不悅的聲音傳了下來。
李林甫呼吸深沉,咬了咬牙道:“陛下,壽王自貞順皇後故世以來,深切悲傷,久難自抑,又有太華公主年幼,需要撫養,日夜操心,加上無心府事,王府屬官散盡,外事難縈其心,如何會有謀算刺殺之事。”
“哦!”李隆基淡淡的回了一句,李林甫的這句話,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殺心。
李林甫這個時候,卻是默默的鬆了口氣。
皇帝不反對就好,他這句話其實也不過是鋪墊而已。
心思沉定,李林甫繼續說道:“陛下,如今朝中重心在太上玄元帝君顯聖之事上,以臣想,壽王如今日日都在太上玄元帝君麵前為貞順皇後祈福,哪會有冒犯之念。”
李隆基的眉頭不由得皺了皺。
這是李林甫第二次提及貞順皇後,但實際上,武惠妃雖然被追封為貞順皇後,那也不過是李隆基下了一道追贈的聖旨罷了。
按朝製,真是追封皇後,是需要祭祀宗廟昭告天地的。
但武惠妃的追贈皇後事,雖然是皇帝自己推出來的,也有李林甫等人的支持,但最後朝中大臣不過是稍微反對,皇帝便自己停了祭祀昭告天地的事情。
就像是皇帝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少用心要真正追封武惠妃皇後一樣,所謂的追贈,不過是在武惠妃下葬的時候,讓她開心體麵一下,其他什麽意義都沒有。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即便是武惠妃被追贈皇後,但如今朝中提起她,都隻是惠妃,而不會稱皇後。
李林甫今日兩次提及貞順皇後,似乎是想要讓李隆基顧念當年的恩愛之情,但實際上以李隆基對李林甫的了解,他根本不是這種人。
是在太上玄元帝君的事上。
李隆基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李林甫的話實際上隻有一句,如今是太上玄元帝君顯聖時期,弄出壽王刺殺宰相這種大案,真的好嗎?
更別說是還要殺了壽王。
這種事情,太上玄元皇帝答應嗎?
尤其這裏麵牽強的成分太多。
李隆基麵色凝重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林甫稍微上前半步,拱手道:“陛下,自從貞順皇後病逝以來,壽王沉寂日久,長安百姓不聞壽王久矣,如今還是不要因壽王之事,而讓長安沸騰了。”
這話多少有些直白了。
本來隨著時間過去,壽王和楊太真的事情,逐漸的被百姓遺忘,現在卻又出了李琩刺殺李林甫的事情。
或許可能會有問題被解決,但皇帝真的願意看到楊太真被長安百姓翻來覆去的討論嗎?
而且還有當年皇帝一日殺三子的事情,也會被人拿出來反複討論。
這麽做真的好嗎?
這麽做,對皇帝的名聲真的好嗎?
……
丹陛之上,李隆基冷眼直接看向了李林甫,神色不悅。
李林甫這番話,它過分了。
李林甫站在丹陛之下,他咬著牙再度上前半步,拱手道:“陛下,此案疑點甚多,臣建議繼續察查,根據現有線索繼續追查下去……臣真的不以為壽王與此事有關,臣還是覺得,是有人在陷害壽王。”
說來說去,李林甫還是要保李琩。
李隆基目光銳利的看向李林甫,李林甫毫不退縮。
“你可真多是朕的好右相啊!”李隆基輕輕冷哼一聲,但許久之後,他最後還是一擺手道:“就聽你的吧。”
“謝陛下!”李林甫沉沉的拱手,同時鬆了口氣。
他剛才的那些話,還是說動皇帝了。
畢竟皇帝要臉是天下皆知的。
李隆基神色淡漠的抬頭:“那麽這件案子?”
“還是可以查的。”稍微停頓,李林甫拱手道:“除了現有的證據,另外,有人構陷壽王,說明他們同時恨臣和壽王,這樣的人,實際上沒有多少。”
“嗯!”李隆基神色平靜下來,擺擺手道:“好了,你去吧。”
“臣告退!”李林甫沉沉拱手,然後才小心的退出殿中。
然而即便是走出殿中,李林甫依舊能感受到來自皇帝那股冰冷的目光盯視。
皇帝這一次是真的對壽王動了殺心,但是,李林甫不能讓他殺了壽王。
起碼不能是因為自己而殺了壽王。
直白點說,皇帝殺壽王可以,但是,你不能牽連到他李林甫。
李林甫人稱口蜜腹劍。
起碼他在百官,甚至在皇帝麵前,是蜜。
隻有在私底下,劍才會顯露出來。
李林甫早年和武惠妃結合太緊了,甚至用盡一切力量的推李琩做太子,但是現在,卻要用一場陰謀,一場別人都能看得清楚是構陷的東西來殺壽王。
而且是為了皇帝的私心。
如果真的這麽做了,李林甫的名聲絕對毀了。
本身李林甫在高層官員當中的名聲就不大好,源乾曜,張九齡,裴耀卿這些宰相對他評價都不好。
他還深深的得罪了東宮。
也就是有皇帝和朝中下層官員的名聲,李林甫才能在朝中穩穩的站立,一旦沒了這個名聲,李林甫有些恐懼自己會步李義府的後塵。
尤其,他擔心皇帝自己也沒有多少殺壽王的堅定,這裏麵,更多的,還是在試探他。
陛下啊!
聖人!
你怎麽了?
李林甫不知不覺間,腳步有些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