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師生定名,接掌政治遺產(22,求追讀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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豳國公府,白燭幽幽。
暮色之中,人影稀落。
韋諒剛剛上香,一側的牛宏達便對著韋諒拱手道:“奉禦郎,請後堂奉茶。”
“好!”韋諒有些詫異的點頭,然後跟著牛宏達一起進後院,入後堂。
後堂之中,麵色有些蒼白的豳國公夫人王氏正坐在主榻上,一身白麻喪服的牛三娘,在一旁服侍。
韋諒上前,拱手道:“見過夫人。”
王氏看到韋諒,即便是有些疲憊,但她還是起身,在牛三娘的攙扶下,福身道:“外子的事情,多謝奉禦郎了!”
“不敢!”韋諒趕緊躬身,道:“左相之事,本就是受人所欺,下官不過是還左相清白而已,而且,下官在兵部近四個月,裏外行事,左相照顧極多,下官稍微報答,也是應該。”
“韋郎謙虛了。”王氏被牛三娘攙扶著坐下,然後才看向韋諒道:“老身原本隻顧及到遺表之事,卻忘了,陛下最不希望的,就是朝中的重臣,動什麽望禍福的念頭。”
李隆基是什麽人,當年他的母親竇妃,就是因為被誣使用巫蠱,詛咒武則天,才遇害於嘉豫殿。
甚至有一段時間,竇氏連遺體都找不到。
再後來,便是王皇後行巫蠱事被廢。
還有武惠妃也被嚇死。
對於這種事情,普通人倒也罷了,朝中重臣,沾染上了,被他猜疑,立刻就是罷官免職的下場。
“而且後來的事情,也證明了這一點。”王氏不由得輕歎一聲。
“啊!”韋諒驚訝的看著王氏。
“有些事情,老身還是能聽到一點風聲的。”王氏搖搖頭,道:“就比如老身外子的諡號,原本是貞簡,若不是奉禦郎內外幾番幫忙,也不可能改為忠定,還有他的追贈,一開始什麽都沒有,後來才有了尚書左丞相和現在的開府儀同三司。”
韋諒拱手,無奈的說道:“下官原本以為,此事能瞞過宮裏,沒想到聖人洞徹一切。”
“不管如何,在奉禦郎的奔波下,一切終歸有了最好的結局。”王氏抬頭,認真的看向韋諒道:“雖然說之後幾年,我牛府要離開長安,但在涇州一帶,我牛氏還是有幾分威望的,奉禦郎但凡有事,言語一聲,我牛氏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韋諒驚愕的瞳孔放大,趕緊拱手道:“夫人言重了。”
王氏微微搖頭,道:“世人都以為我牛氏出身涇州,但實際上,我牛氏根本是在洮州,在隴西,不過是在前隋時遷移到了涇州而已,日後,奉禦郎到了涇州,天水,還有河西,隻需要言語一聲,天水王氏,隴西牛氏,必定傾力幫助。”
隴西牛氏,太宗高宗朝左驍衛大將軍,琅琊郡公牛進達便出身於此,族人從軍極多。
韋諒這個時候反而平靜下來,他看著王夫人,然後用力的拱手道:“夫人如此說,學生這裏也就說實話了。”
王氏察覺到韋諒改了稱呼,神色同樣平靜的看著韋諒。
“老相雖然是侍中,但實際上在兵部影響極深,因為老相多年邊州,最清楚募兵製在走過鼎盛之後,開始走下坡路時,帶出來的沉重隱患,學生,還有達奚郎中,李郎中,其實我們都是和老相一樣,希望能有所改變,讓天下更好。”
稍微停頓,韋諒歎聲道:“如今老相不在了,新任兵部尚書恐怕不會如同我等這樣行事了。”
說完,韋諒有些沉痛的低下頭。
牛仙客走了,不僅僅是他走了,同樣也帶走了一種希望,一種能對未來進行改變的希望。
李適之這個人性情直率,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很難看透事情深處的根本。
而且以他的身份,將來做事,必然會小心翼翼,尤其是在兵部。
李適之是李承乾的孫子,這裏麵的很多事情,注定了他會忌諱的。
這也就注定了,清理募兵製隱患最適合的幾年時間沒有了。
或者根本直接的說,即便是牛仙客在的時候,也是傾力而為,而不可得。
畢竟均田製想要恢複太難了。
“好,老身便代外子,認下韋郎這個學生。”王氏斬釘截鐵的說完,但隨後她又苦笑道:“但此事,也隻能內中而言,對外言,恐怕於誰都不好。”
“無妨,能得夫人相認便可!”韋諒輕輕搖頭,,隨後他抬頭道:“其實學生這裏倒也沒有太多顧慮,恩相臨終遺表,推薦了學生和達奚郎中,學生這裏多盡些力,外人不會多說什麽的。”
“是!”王氏有些苦澀的笑笑,說道:“話雖如此,但還是要謹慎些,等將來韋郎到了涇州,老身再帶韋郎行禮。”
“謝過師母!”韋諒沉沉拱手。
王氏鬆了口氣,看向一側道:“三娘,你帶韋郎去別院奉茶吧。”
“是!”牛三娘拱手,然後睜著眼睛看著韋諒道:“韋郎這邊請。”
“那師母,學生下去了。”韋諒躬身,然後才跟著牛三娘一起出了後堂,朝前方走去。
韋諒神色嚴肅,他沒有想到,牛仙客雖然已經病逝了,但是牛家竟然還有一根主心骨。
這位牛夫人,也是一位女中豪傑。
不知不覺中,韋諒來到了一間小院之中。
他的腳步頓下,這才回憶起來,這裏原本是牛三娘的院子。
“叔父……叔父裏麵請!”牛三娘有些羞澀的看著韋諒。
韋諒明明才比她大了幾歲,她竟然就要稱呼他為叔父了,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韋諒笑著走進房中,然後在主位坐下,牛三娘趕緊轉身招呼侍女奉茶。
她親手將茶杯遞給韋諒,然後才小心的看著韋諒道:“叔父,這幾天的事,真的像祖母說的那麽危險嗎?”
“嗯!”韋諒點頭,歎聲說道:“實際情況,可能還要更險。”
“啊!”牛三娘神色有些驚慌,她低著頭,說道:“怪不得祖母這些天,不讓三娘去靈堂了。”
“你那日那句話,的確讓太多人注意到你了,稍微躲躲不是壞事。”韋諒微微擺手,道:“沒事,一切已經過去,等到你們徹底離開了長安城,這些事情,就再也不會幹擾你們了。”
“徹底離開長安城。”牛三娘緊緊的抿著嘴唇,眨著眼睛看著韋諒問道:“叔父,長安城外是什麽樣子?”
“那會是個很好的世界。”韋諒抬起頭,看向屋外,神色憧憬。
……
後堂之內,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牛宏達才看向王氏道:“阿娘,真的需要如此拉攏他嗎?”
“看機緣吧,誰知道未來怎樣?”王氏輕輕搖頭,她的目光落在牛宏達的身上:“大郎,你以為這一切是為了誰,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們兄弟啊!”
“阿娘!”牛宏達忍不住的抬頭。
“很多事情,阿娘有消息,你卻不知道。”王氏看向牛宏達,說道:“那一日,韋郎好不容易才為你阿耶掙下忠定的諡號,但皇帝馬上就補了一句,你,你在守孝期滿後,即刻調任河西。”
“河西?”牛宏達眼神中滿是驚愕。
牛宏達是牛仙客這個門下侍中的長子,但他卻不過是個六品的太學博士。
太學博士雖然清閑,但也是太學的關鍵,這要是調任地方?
“怕了吧。”王氏輕喝一聲,冷哼道:“這就是皇帝,你阿耶為他效力一輩子,最後還是被人坑害,但他呢,恨不得免去你阿耶一切追封,這個人啊,太冷酷了,太無情了。”
“河西?”牛宏達有些痛苦的抬頭。
“皇帝不喜歡你留在長安,不喜歡和牛家有關的一切留在長安,所以你調離長安是必然的事情,而且回了河西是好事,河西老家,又起碼是一郡長史的位置,不差了。”王氏看向牛宏達,說道:“當然,你可以更進一步,但牛家的力量,已經盡了。”
“所以需要韋氏?”牛宏達明白過來,無奈的點頭。
王氏認真起來,盯著牛宏達說道:“收起你那股勁,剛才韋郎的話你也聽到了,他和你阿耶之間,並不是看上去的那麽簡單呢,這個死老頭子,臨終之前,不給我寫信,也不給你寫信,隻給皇帝寫了遺表,同時推薦了兩個人,他們這一係……”
“一係?”牛宏達驚愕的抬頭。
“是的,一係。”王氏沉吟起來,說道:“有的人,是以共同的想法走到一起的,你阿耶在世的時候,也曾經不止一次和阿娘提及過一些事情,很有些感慨,同時無力……”
“無力,阿耶說無力?”牛宏達猛然抬頭。
“你剛才沒聽見嗎,是募兵製的隱患,這東西誰不無力。”王氏搖搖頭,道:“不過這些不重要。”
“不重要?”
“這些東西,想要改變,將來必然要到邊州節度使去。”王氏抬頭,說道:“而最可能的地方,就是河西,隴右和朔方,你將來到了河西,若是韋家大郎也到了河西,將來我們借助他的力量,他借助我們的力量,彼此扶持,你才能走的更遠。”
“更上!”牛宏達緩緩點頭。
“你啊,資質遠不如你阿耶,你的兩個弟弟也是一樣。”王氏輕歎一聲,說道:“阿娘在的時候,一個三品的國夫人,還能鎮壓一些人心,一旦阿娘不在了,你怎麽辦,難道要讓牛家淪落下去嗎?”
王氏聲音驟然轉厲,牛宏達立刻忍不住的跪倒在地:“阿娘!”
王氏目光抬起,看向靈堂方向,輕聲道:“這幾日間,一開始的時候,前來祭拜的人還有不少,但後來,遺表案發,來往的人立刻就少了不少,之後,遺表案被解決,人又多了起來……大郎,人情冷暖,如此明顯,你還看不透嗎,你有三年守孝,三年之後,誰還會理你嗎?”
牛宏達嘴唇顫抖了起來。
別說是這幾日間的人心變化,便是他阿耶死前和死後,人們的態度就已經大不一樣了。
“你阿耶終究是多年宰相,又在隴右,河西和朔方多年,留下來的人脈和名望,你一個人頂不起來,但有韋家子,就不一樣了。”王氏看向兒子,平靜的說道:“這裏麵的利弊,你分析不清楚嗎?”
“是!”牛宏達沉沉低頭。
“你再想想,反正你要守孝三年,反正事情也沒有說開,三年之後,誰又知道會怎樣呢?”王氏輕輕抬頭,但神色肯定。
韋諒有所求,牛氏有所求。
這將會是一場彼此有需要的利益結合。
利益結合,最是穩當。
也最是真心。
……
八月初三,陰沉了數日的天氣,在今日徹底晴了。
也就是今日,牛氏將護送牛仙客的遺體離京。
大院之內,靈堂之前,賀知章站在跪倒的牛氏眾人之前,張開聖旨,高聲道:“維濮世封,實承安懿。
侍中、兵部侍郎、金紫光祿大夫、豳國公仙客,為國之良,邊捍長城。
恭儉寡過,綽有士人之風,忠孝著聞,蓋服祖宗之訓,屬既尊於中外,禮當極於哀榮。
故贈仙客開府儀同三司,諡號“忠定”,命以廉車,即封其地。
爰疏五等之貴,以慰九原之思。”
“臣等謝恩!”牛氏眾人沉沉叩首,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韋諒,達奚珣等兵部眾人站在一旁看著,神色之中帶著無盡哀傷。
牛仙客沒了,他們現在都需要適應新的形勢。
等到賀知章念完聖旨,將大量皇帝的贈禮送給牛家,緊跟著鼓樂一響,靈柩始動。
整支送葬的隊伍,開始從豳國公府而出,然後緩緩的朝著長安東側春明門而出。
他們將會在春明門外渭河碼頭上船,然後從渭河轉入涇河,一直到涇州。
回去之後,便送入陵墓安葬。
從今日開始,牛氏眾人,要為牛仙客守孝三年,長安不聞牛氏之名。
剛剛出城,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支哀樂隊伍,匯入了人群當中,同時上百名身穿白麻喪服之人,一起哭送牛仙客。
就在這個時候,哀樂一變,無數的聲音同時響起:“隴阪鹽車老,刃量沙深;朱衣染邊月,鐵骨鑄寒。了卻千鈞案牘,踏碎孤城烽燧,白首對青衿。
功成不在,麒麟閣,雨涔涔;前塵如夢,雁影沒秋雲。丈夫生世幾時?斜陽歸寂處,塵土盡時,沒霜砧。”
王氏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棺槨附近,僅次於牛氏諸人位置,神色肅穆的韋諒。
她心中明白,在現在這時候,隻有韋諒和京兆韋氏會這麽安排,會這樣的送牛仙客一程。
王氏低下頭,老淚縱橫。
老家夥了,臨了,臨了,你的眼睛總算是看對了一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