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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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依舊滴雨未落。
    靈溪村,因村西北一口常年汩汩湧出清泉、形成丈許寬溪流而得名。
    然而,進入七月後,便是這口泉水都不再上湧。
    每日清晨,村民們便提著木桶、陶罐,排起長龍,等待著在村裏的老井中打水。
    陳立家中有水井,暫時免去了搶水之苦。
    錯過了播種的時節,他反倒靜下心來,將更多精力投入到修煉之中,讓他的修煉進度比平日快了幾分。
    隻是,沒有了玄武渡厄秘藥的輔助,也談不上多快。
    “這老天爺…是一點活路都不給留了嗎?井水都快見底了,再這樣下去,別說莊稼,人喝水都成問題了。”
    堂屋中,宋瀅搖著蒲扇,憂心忡忡,詢問陳立的意見:“立哥,那些來借糧的……”
    “一概不借。”陳立搖頭。
    “我知道。可……那些來求糧的,看著實在可憐,尤其是那些帶著小娃的……”她本性善良,知道丈夫的決定是對的,但仍然硬不起心腸。
    陳立握住妻子微涼的手:“瀅兒,心軟不得。這口子一開,咱家這點糧,就被人惦記上了。不患寡而患不均。隻要借了一人,那就有無數人會理所當然的來家裏鬧。咱救得了一人,還能救全村嗎?我們得先顧好自己這一家老小。”
    “好。我就是看著他們的樣子,心裏頭堵得慌。”宋瀅把頭輕輕靠在陳立的肩上。
    ……
    八月,一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後。
    天空毫無征兆地陰沉下來。
    厚重的、鉛灰色的雲層從四麵八方湧來,迅速吞噬了驕陽。
    狂風驟起,卷起漫天塵土,吹得人睜不開眼。
    轟隆隆……
    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天幕,緊隨其後的炸雷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豆大的雨點,裹挾著塵土的氣息,狠狠地砸在滾燙的地麵上,發出“噗噗”的悶響。
    瞬間,焦渴的泥土蒸騰起一片迷蒙的白霧,旋即又被更猛烈的雨幕吞沒。
    “雨!下雨了!老天爺開眼啊!”
    “下雨了!”
    “蒼天有眼啊……”
    寂靜的村莊瞬間沸騰。
    村民們不顧一切地衝出屋舍,衝進滂沱大雨之中。
    他們仰著臉,張開雙臂,任憑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身體。
    顫抖著跪進泥濘,泥水濺濕全身也渾不在意,笑聲穿透嘩啦雨聲響徹村莊。
    這場遲來的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從二月那場微不足道的小雪算起,這場席卷數郡的恐怖旱災,整整持續了將近七個月。
    雨降下來了,可艱難的日子還在後麵。
    不少村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開始嚐試搶種晚稻。
    靈溪村地處江南,氣候溫暖,一年可種兩季稻穀。八月栽種,十一月收割,理論上可行。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晚稻產量本就遠低於早稻,且風險極大。
    一旦霜降提前,穀穗未能灌漿成熟,便是顆粒無收的下場。
    往年,稍有家底的人家,都會選擇在冬春時節種植更穩妥的油菜。
    可如今,旱災耗盡了存糧,他們別無選擇……
    種,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不種,則意味著整個冬天乃至來年青黃不接時,全家老小隻能餓著肚子等死。
    九月,秋意漸濃。
    原本因降雨而稍顯平靜的靈溪村,突然被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打破。
    起因是陳興周一家,去年青黃不接時,實在揭不開鍋,便以十畝上好的水田作抵押,向陳永全借了六十石救命糧。
    雙方約定,分三年還清,每年還二十五石糧。
    可誰曾想,今年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陳興周家搶種的那點晚稻,收成少得可憐,連自家糊口都勉強,哪還有餘糧還債?
    陳興周仗著自己是族長陳興家的堂弟,本以為能憑著這層親戚關係,央求陳永全寬限兩年。
    沒曾想,陳永全竟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絕。他拿出白紙黑字的借契,勒令陳興周必須按約定時間如數還糧,否則,便按契上所書,將那十畝水田抵債。
    陳興周又急又怒,他一家老小十幾口人,就指著那十畝田活命。
    被逼無奈之下,他幹脆豁出老臉,在村裏鬧了起來,大罵陳永全不顧宗親情誼,趁火打劫。
    這一鬧,村裏瞬間炸開了鍋。
    陳立這才知道,去年遭災時,竟有整整二十三戶人家,迫於生計,同樣用自家的田產作抵押,向陳永全借了糧。
    二十三戶人家眼見連陳興周這樣的親戚都被逼得走投無路,頓時同病相憐,兔死狐悲。
    他們迅速聯合起來,群情激憤地找上陳永全,要求延長還期。
    陳立心頭門清,這些都是前世司空見慣的地主吞並貧農的手段,陳永全一家又豈會輕易放過他們。
    然而,更讓陳立沒想到的是,這場風波竟會燒到自己身上。
    旬月之後,那二十三戶走投無路的人家,在陳興周的帶領下,找上了陳立。
    他們的想法也很簡單,希望用家中的田地作抵押,向自己借糧,然後還了陳興家的借糧。
    陳立坐在自家堂屋的木椅上,手中捧著一碗熱茶,眉頭微蹙。
    為首的陳興周站在堂下,老臉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身後跟著二十幾張寫滿焦慮的麵孔。
    “小立啊!”
    陳興周聲音嘶啞:“叔公實在是沒活路了,這才厚著臉皮,帶著大家夥兒來求你。陳永全那黑心肝的,逼得太緊,再不還糧,我們……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這點田,可就全歸他了啊。”
    “是啊,立哥!”一個瘦得脫了相的漢子搶上前一步,急切地哀求:“求您行行好,借點糧給我們應應急,隻要能熬過眼前這一關,明年!明年我們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連本帶利還給您!”
    “立哥兒,幫幫我們吧!”
    “陳老爺,發發慈悲啊!”
    “家裏孩子都快餓死了……”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的難處。
    有人低頭搓著手,有人偷偷抹眼淚,還有人咬牙攥拳,仿佛下一刻就要跪下來求他。
    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陳立嗤之以鼻。
    這二十三家人的田地有多少,陳立門清。
    本就是人多地少的家庭,每年種出來的糧食都不一定夠吃。
    即便今年借了他們糧,明年依舊還不出來,到時候,又不知要整出些什麽幺蛾子來了。
    最終不過是飲鴆止渴,將矛盾轉移到自己身上罷了。
    陳興家可是族長,在村裏也算德高望重,他們都能聯合起來鬧。
    自己輩分低,在族中根基淺薄,再加上被陳興家針對已久,又有什麽手段讓他們還糧?
    接手這燙手山芋,將來如何收場?
    陳立緩緩放下茶碗,片刻後搖了搖頭:“抱歉,各位叔伯兄弟,這糧……我不能借給你們。”
    “為什麽?”
    陳興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和失望:“陳立!大家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們的田地被陳永全那小豺狼吞掉,看著我們全家老小被餓死?”
    “就是!太冷血了!”
    “見死不救啊!”
    “枉我們還把你當自己人……”
    其他村民也紛紛抱怨起來,有的開始指責陳立冷血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