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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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立心中咯噔一下,原來根子在這,當即道:“世叔,可否向縣尊稟明,另擇賢能。”
    “難。”
    劉文德麵露愁容,壓低了聲音:“縣尊大人親自點名,推脫恐怕是推脫不掉的。”
    遲疑了一會,又道:“縣尊此刻就在衙中,不如你親自求見他一麵,或許還有回旋的餘地。”
    “好。”陳立沉聲應下。
    “你且稍等,我這就去通稟一聲。”
    劉文德說完,便匆匆拿著文書往縣衙深處走去。
    沒過多久,劉文德疾步而返,低聲對陳立道:“世侄,縣尊大人此刻正在後院,允你一見。隨我來吧。”
    陳立點了點頭:“有勞世叔引路。”
    兩人穿過縣衙前堂的回廊,繞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僻靜的後花園。
    園中有一方不大的池塘,水色清幽,幾尾錦鯉在稀疏的水草間緩緩遊弋。
    池塘邊,一位身著常服、身形清瘦的約莫三四十歲中年男子正手持釣竿,背對著他們,靜靜地望著水麵。
    此人正是鏡山縣令,張鶴鳴。
    池塘邊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
    一股極其微弱、卻如同水銀般凝練厚重的無形壓力,悄然彌漫開來,籠罩在他周身。
    靈境!
    陳立心頭警兆驟生,麵上卻波瀾不驚。
    收斂氣息,整個人仿佛化作了一塊頑石,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再無半分習武之人的氣息。
    朝廷文武分治,一縣之內,設文官縣丞、主簿;武官縣尉、巡檢。
    這些佐官,大多是文舉人或者武舉人補缺擔任。但縣令卻是實打實文武兩榜進士方能擔任。
    看來守恒、守業若想搏取武舉功名,這靈境門檻,終是繞不過去……
    陳立心念電轉,氣息已收斂至極致。
    “縣尊,陳立到了。”
    劉文德上前一步,躬身稟報。
    縣令並未回頭,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
    劉文德會意,又對陳立使了個眼色,便悄然退到一旁侍立。
    陳立站在對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垂手而立。
    縣令依舊專注地盯著水麵浮漂,仿佛對身後的動靜毫無察覺。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淌,隻有微風掠過水麵的細微聲響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
    這份沉默,本身就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威壓。
    不知過了多久,浮漂猛地一沉。
    縣令手腕微抖,釣竿瞬間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
    一尾銀鱗閃爍的鯽魚被提出水麵,在陽光下奮力甩尾掙紮。
    張鶴鳴熟練地取下魚鉤,將魚丟進旁邊的魚簍裏,這才慢悠悠地轉過身。
    他的麵容清臒,眼神平和,甚至帶著一絲儒雅,但陳立卻敏銳地捕捉到那平和目光深處一閃而過的銳利。
    “坐。”
    張鶴鳴指了指池畔另一張空著的石凳,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謝縣尊大人。”
    陳立依言坐下。
    張鶴鳴取過石桌上一方素巾,仔細擦拭著手掌,目光落在陳立身上,開門見山:“陳立,前些日子,屠三刀死了。”
    陳立心頭猛地一跳,不知道對方為何會提及他。但麵上卻紋絲不動,眼神平靜地回視縣令,靜待下文。
    張鶴鳴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淺啜一口,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獠,不過一潑皮無賴,惡行累累。本官初至鏡山,便有查辦之心。隻是這些年,他倒也替衙門做了些事。鏡山縣商稅難收,那些行商坐賈,個個奸猾如泥鰍。朝廷定下的額稅,鏡山每年都要差上萬兩銀子。
    屠三刀這等人物,用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反倒能收上來不少銀子,填補虧空。因此隻要他不殺人,不做的太過,本官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話語微頓,目光陡然變得如同實質,牢牢鎖在陳立臉上,忽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可惜啊,人心不足,蛇欲吞象,人最易忘乎所以。他自以為攀上了高枝,便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他死……本官不意外,不惋惜,甚而……”
    他微微一頓:“有些高興。”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靈識再次如潮水般掃過陳立周身,似乎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陳立穩坐如鍾,心跳平穩,呼吸悠長,眼神清澈見底,仿佛在聆聽一樁與己全然無幹的市井傳聞。
    張鶴鳴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疑惑,但很快隱去。
    他放下茶杯,話鋒陡然一轉,帶著考校的意味:“陳立,你可知朝廷法度,如何處置江湖廝殺?”
    “草民愚鈍,還請大人明示。”陳立垂眸恭問。
    “朝廷法度,江湖廝殺,論跡不論心。”
    張鶴鳴聲音微冷:“同階約戰,了結宿仇,靖武司不會插手。但若恃強淩弱,濫殺無辜……縱是天涯海角,朝廷亦可將其緝拿歸案,明正典刑。”
    陳立垂目,默然不語。
    張鶴鳴若有所思地審視了他片刻,才切入正題:“你來見本官之意,文德已稟明。但今水匪猖獗,流竄不定,本官需地方編練民壯,堅壁清野,以靜製動。陳立,你是個明白人,該當知曉如何自處。”
    “是,大人。”
    陳立心中暗歎一聲,深知此刻推拒不得,當即應下。
    這位縣令大人的手段,可不簡單,不是易與之輩。
    一上來就用屠三刀敲打自己。
    自己無論如何接話,都會落入對方圈套。
    隻是不知對方為何會選擇自己,難道僅僅隻是守恒守業在武館?
    還是對方掌握了其他的消息?
    張鶴鳴麵露讚許之色,頷首道:“你是識時務,知進退的人,本官相信你知道怎麽做。”
    “請大人提點。”陳立恭敬道。
    張鶴鳴端起茶盞,又抿了一口,語氣隨意了些:“本官有個不成器的兒子,沒什麽大本事,經營著一家糧鋪,勉強糊口。這段時間,他非要去啄雁集收糧食,我跟他說,那裏是碼頭,水匪猖獗,很危險。
    但他不信,非要去。後來我這一想,兒孫自有兒孫福,那是他的生計,也就隨他去了。這啄雁集,就在你的治下。還請你多加看顧,也算全了本官身為父親的一點私心。”
    陳立眉頭微不可察地輕蹙。
    僅僅讓自己保護他的“兒子”?
    這位縣令大人言語間似有未盡之意,但一時難以揣摩其真實用意,於是拱手道:“請大人放心。我回去,一定先去拜會公子。”
    “嗯。”張鶴鳴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去吧。”
    “是,草民告退。”
    陳立躬身行禮,這才在劉文德的示意下,緩緩退出了後花園。
    待陳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張鶴鳴重新掛上魚餌,手腕輕抖,魚線劃破空氣,再次沒入幽靜的池水之中。
    他輕靠椅背,目光落在微微蕩漾的水麵上,眸子裏映著池光樹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