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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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道裏的血腥味混著廉價肥皂和常年陰濕的黴味鑽進鼻腔,令人作嘔。
    趙鐵柱的兩個手下動了,一人一個,拖著那兩個半死不活的東西就往樓下走。
    腳步聲很重,在死寂的樓道裏回蕩,像是在拖兩條死狗。
    “兒子!你的背,快讓媽看看!”
    張蘭的聲音都在發抖,帶著哭腔。她的手想去碰陳不凡的後背,又不敢。
    那片血跡已經浸透了薄薄的襯衫,在昏暗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駭人的黑紫色,刺得她眼睛生疼。
    陳不凡搖了搖頭,他摟著周彩彩的肩膀,甚至還能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媽,沒事。皮外傷。”
    他說的雲淡風輕,但每說一個字都牽動著背後的傷口,劇痛如潮水般湧來,他的臉色比牆上的石灰還要白。
    周彩彩在他懷裏,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死死地抓著陳不凡胸前的衣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打濕了他的前襟。
    是他,又是他。這個男人用他並不寬闊的後背,為她撐起了一片天。
    “哪個天殺的畜生幹的,老娘要撕了他!”
    張蘭的恐懼在短暫的死寂後,化為了滔天的憤怒。她一跺腳,就要往樓下衝。
    “媽!”
    陳不凡一把拉住她。
    “別去。這事,我來處理。”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張蘭看著兒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裏麵沒有憤怒,沒有恐懼,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寒意。
    她打了個寒顫,停住了腳步。
    陳不凡扶著牆,一步一步往屋裏挪。他的後背像是被烙鐵燙過一樣,火辣辣的疼。
    周彩彩緊緊地扶著他,她的眼淚還在流,但眼神裏卻多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堅定。
    回到屋裏,陳不凡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冷汗已經浸透了他額前的頭發。
    張蘭手忙腳亂地去燒熱水,找紗布,嘴裏不停地咒罵著。
    周彩彩跑到他麵前,蹲了下來,仰著頭看他。那張掛滿淚痕的小臉上,全是心疼。
    “疼……疼嗎?”
    她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陳不凡看著她,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不疼。”
    他說。
    “看到你沒事,就不疼了。”
    周彩彩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她再也忍不住,一頭撲進陳不凡的懷裏放聲大哭。那哭聲裏有恐懼有後怕,有委屈,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剛剛破土而出的依賴。
    陳不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貓。他的動作很輕,但每一下都讓背後的傷口撕裂般地疼,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張蘭端著熱水和藥箱過來了。
    “快!彩彩,讓開點,我給不凡先上藥!”
    周彩彩連忙擦幹眼淚,站到一旁緊張地看著。
    張蘭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陳不凡後背的衣服。
    當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的時候,周彩彩和張蘭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道長長的血痕,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後腰,皮開肉綻。鋼管砸中的地方高高地腫起,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我的兒啊!”
    張蘭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這得有多疼啊!”
    周彩彩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可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她搶過張蘭手裏的棉球和酒精。
    “媽,我來。”
    她的聲音很輕,但很穩。
    張蘭愣了一下,看著兒媳婦那張倔強的小臉,點了點頭。
    周彩彩的手抖得厲害,她蘸著酒精的棉球,輕輕地觸碰陳不凡的傷口。
    陳不凡的身體猛地一僵,肌肉瞬間繃緊。那刺骨的疼痛,讓他差點喊出聲。
    “對……對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周彩彩嚇得連忙縮回了手。陳不凡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沒事,繼續。”
    周彩彩咬著下唇,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陳不凡的背上。她閉上眼睛,手上的動作卻變得又快又穩。
    清洗,消毒,上藥,包紮。
    她的動作很笨拙,但每一下都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溫柔。
    陳不凡趴在桌子上,感受著後背傳來的清涼和刺痛,也感受著身後那個女孩滾燙的眼淚。他突然覺得這頓打,挨得值。
    ……
    包紮完傷口,屋子裏的氣氛依舊壓抑。
    飯桌上那堆象征著希望和未來的錢,此刻被張蘭用一塊布蓋了起來,像是在守護著什麽。
    張蘭坐在旁邊,唉聲歎氣,時不時地抹一下眼淚。
    周彩彩給陳不凡倒了一杯熱水,默默地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
    陳不凡喝了口水,潤了潤幹澀的喉嚨。
    他抬起頭,看著牆上的掛鍾,時針已經指向了九點。
    “媽,彩彩,你們先去睡。”
    “不,我不睡,我陪著你。”
    周彩彩和張蘭異口同聲,陳不凡笑了笑。
    “我還有個電話要打。”
    他站起身,走向屋裏那台老舊的黑色手搖電話。他的動作很慢,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張蘭和周彩彩都緊張地看著他。陳不凡拿起聽筒,搖動了手柄。
    “喂,總機嗎?給我接市公安局,找韓林宇,韓副局長。”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卻像一顆炸雷。
    韓林宇!張蘭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周彩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幹什麽?他要直接找那個幕後黑手?
    電話那頭傳來總機接線員疑惑的聲音。
    “同誌,現在是下班時間……”
    “你就說,紅星廠陳不凡有要緊事找他。”
    陳不凡的語氣很平靜。
    “如果你不接,明天早上他就會被紀委的人帶走。”
    總機那頭沉默了。過了大概半分鍾,一個帶著濃重睡意的,極不耐煩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誰啊?大晚上找死呢?”
    是韓林宇。
    陳不凡把聽筒拿得離耳朵遠了點,他沒有說話。
    “喂?說話!哪個王八蛋!再不說話我讓人查你!”
    韓林宇的聲音裏充滿了被攪擾好夢的暴躁。
    陳不凡這才把聽筒放回耳邊,用一種近乎耳語的冰冷的聲音說。
    “韓局長,睡得好嗎?”
    電話那頭猛地一靜。韓林宇顯然是聽出了他的聲音,睡意瞬間全無。
    “陳不凡?”
    韓林宇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是我。”
    “你找我幹什麽?”
    陳不凡笑了,笑聲很輕,卻讓電話那頭的韓林宇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沒什麽大事。”
    陳不凡說。
    “就是想提醒一下韓局長,以後找人辦事,記得找些手腳利索的。”
    “你派來的那兩條狗,牙口不太好,腿腳也不利索,現在估計已經被打斷了骨頭,扔進臭水溝裏喂魚了。”
    電話那頭,呼吸聲陡然加重。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聽不懂!”
    韓林宇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絲慌亂。
    “聽不懂?”
    陳不凡的語氣變得玩味起來。
    “那我說點你能聽懂的。每個月的十五號,城南那家國營飯店,二樓最裏麵的那個包間。”
    “高建軍送來的那個牛皮紙袋,你每次都收得很開心啊。”
    “還有你家床底下那個鐵皮盒子裏,那本黑皮賬本,上麵記的東西應該比我說的更清楚吧?”
    “韓局長,你說,如果明天早上,這本賬本的抄錄本出現在市紀委書記的辦公桌上,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呢?”
    “你……”
    電話那頭,韓林宇的聲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隻發出了一個沙啞的音節,緊接著是一陣死寂。
    陳不凡甚至能聽到他因為極度恐懼而變得粗重,混亂的喘息聲。
    “陳不凡……”
    過了很久,韓林宇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聲音嘶啞幹澀,充滿了怨毒和恐懼。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
    陳不凡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的殺意。
    “我不想怎麽樣。”
    “我隻是想告訴你,遊戲現在才剛剛開始。今晚是你第一次出手,也是你最後一次機會。”
    “下一次,如果我,或者我家裏任何一個人再掉一根頭發。”
    “我保證,你的下場會比高建軍慘一百倍。我不但要讓你身敗名裂,我還要讓你……家、破、人、亡。”
    最後四個字,陳不凡說得極慢極輕,像魔鬼的詛咒。
    說完,他沒等對方回應。“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市公安局家屬大院的某棟樓裏。
    韓林宇握著聽筒,呆立在原地。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手一鬆,黑色的聽筒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那聲巨響,像一記喪鍾在他耳邊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