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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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起來了,吹動了家屬樓前那棵老槐樹的葉子,嘩啦啦地響,也吹亂了周彩彩鬢角的碎發。
    陳不凡抬手很自然地幫她把那縷頭發別到了耳後,他的指尖溫熱,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耳廓。
    周彩彩的身體輕輕一顫,臉頰上的紅暈比天邊的晚霞還要豔麗。
    張蘭看著癱在地上的劉麻子,又看看自己兒子和兒媳婦之間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昵,心裏的那點後怕被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感取代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
    “活該!這種爛了心肝的王八蛋,就該讓他跪在地上!”
    老太太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耳光抽在劉麻子的臉上。
    劉麻子肥胖的身體又抖了一下。
    陳不凡沒有再回頭,他牽著周彩彩的手,那隻手很小很軟,還有些涼,他用自己的掌心把那點涼意一點一點捂熱。
    “回家。”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三個人上了樓,身後的那堆狼藉和那個癱在地上的人都被他們關在了門外。
    ……
    屋子裏橘黃色的燈光灑下來,溫暖得像母親的懷抱。
    桌上還擺著沒吃完的飯菜,已經有些涼了。
    周彩彩把手裏的網兜放在桌上,拿出那件天藍色的新襯衫,小心翼翼地展開,掛在了牆上那顆釘子上,那抹明亮的藍色讓這間簡陋的屋子都鮮活了起來。
    張蘭也把自己的新外套掛好,嘴裏還在念叨。
    “這個劉麻子,真是晦氣!好好的心情都被他給攪和了!”
    她一邊說一邊去廚房把飯菜端去熱,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
    周彩彩轉過身,看著陳不凡。
    她的眼睛裏有光,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河。
    剛才在樓下,陳不凡擋在她和母親身前,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狠的話,把不可一世的劉麻子逼得癱倒在地。
    那一幕,像烙鐵一樣深深地烙進了她的心裏。
    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是那個能在全世界都拋棄她的時候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不怕他狠,隻怕他受傷。
    “你……”
    周彩彩咬了咬嘴唇,聲音很小。
    “你剛才說的那些……閥門,管道……都是真的嗎?”
    陳不凡拉開椅子坐下,後背的傷口又開始叫囂。
    他不動聲色地靠在椅背上,點了點頭。
    “真的。”
    “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周彩彩的眼睛裏全是困惑和擔憂。
    陳不凡笑了,他總不能說,這些都是他上一輩子用血和淚換來的教訓。
    “彩彩。”
    他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這個廠子就像一棵大樹,看著枝繁葉茂,其實根早就被蟲子蛀空了。”
    “劉麻子,高建軍,他們就是那些最肥的蛀蟲。”
    “我不把他們挖出來,他們就會把整棵樹都啃倒。”
    “到時候樹倒了,咱們這些靠著樹活的葉子就全都要掉在地上,被人踩進泥裏。”
    陳不凡的話很直白,甚至有些殘酷。
    周彩彩卻聽懂了,她想起了自己被李衛國當成貨物一樣交易的命運,想起了前幾天晚上那些拿著鋼管的流氓,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
    陳不凡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別怕,有我在。”
    他的手很穩很有力,周彩彩的心也跟著安定了下來,她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他。
    張蘭端著熱好的菜從廚房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老太太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她悄悄地把菜放下,沒出聲,又退回了廚房。
    ……
    夜深了。
    陳不凡沒有睡,他坐在桌前,就著昏黃的燈光翻看著蒙家元送來的那些賬本,每一頁都散發著貪婪和腐朽的黴味。
    周彩彩給他端來一杯熱水,就靜靜地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她看不懂那些數字,但她看得懂陳不凡越來越冰冷的眼神和越皺越緊的眉頭。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拿起旁邊針線籃裏的毛線,笨拙地學著張蘭的樣子,給他織起了毛衣。
    窗外,月光如水。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一陣極其輕微又極其猶豫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周彩彩正在穿針的手一抖,針尖紮進了指頭,一滴血珠滲了出來。
    她的臉色瞬間就白了。
    陳不凡的眼神卻沒有任何變化,他甚至沒有抬頭。
    “來了。”
    他放下手裏的筆,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誰……誰啊?”
    周彩彩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
    “別怕。”
    陳不凡站起身,走到她身邊,把她那根受傷的手指含進了嘴裏,一股暖意和淡淡的鐵鏽味在周彩彩的舌尖蔓延開來。
    她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臉頰燙得能烙熟雞蛋,恐懼就這麽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衝散了。
    “一個想活命的人。”
    陳不凡鬆開她的手指,轉身走向門口。
    他沒有問是誰,直接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滿是油汙的工裝,臉上全是冷汗。
    他看到陳不凡,兩條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是倉庫保管員錢德福。
    “陳……陳總工……”
    錢德福的聲音抖得像篩糠。
    陳不凡沒有讓他進屋,就那麽堵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有事?”
    “我……我……”
    錢德福“撲通”一聲真的跪下了。
    “陳總工!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雙手舉過頭頂。
    “這是……這是劉麻子讓我做的假賬!每一批假冒偽劣的材料,進出庫的記錄,全……全都在這裏!”
    陳不凡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油布包上,他知道,這是他計劃中倒下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他沒有立刻去接。
    “為什麽找我?”
    他的聲音很冷。
    “不去找紀委?”
    錢德福哭喪著臉,不停磕頭。
    “陳總工,我……我信不過他們!廠裏到處都是高建軍和劉麻子的人!”
    “我今天看了公告,我相信您!隻有您能救我!我……我不想坐牢啊!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
    陳不凡看著他,看了很久,看得錢德福渾身冰冷,幾乎要絕望。
    然後,陳不凡才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油布包。
    “起來吧。”
    他說。
    “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寫一份材料。明天早上直接交到王廠長辦公室,記住,是你主動向廠裏坦白的。”
    錢德福像是得到了赦免,整個人都癱軟了,他掙紮著爬起來,對著陳不凡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謝謝陳總工!謝謝陳總工救命之恩!”
    陳不凡沒再理他,“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屋子裏。
    周彩彩還愣在原地,臉上又是震驚又是茫然。
    陳不凡走到桌邊,解開那個油布包,裏麵是幾本小小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筆記本。
    他隨手翻開一本,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一筆筆見不得光的交易。
    時間數量,貨品名稱,經手人……一清二楚。
    這是劉麻子的催命符,也是高建軍的。
    陳不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他抬起頭,看向周彩彩。
    “彩彩。”
    “嗯?”
    周彩彩如夢初醒。
    “天亮之後,這個廠子就要徹底變天了。”
    他把那幾本賬本和蒙家元送來的那些放在一起,這些就是他的武器。
    “睡吧。”
    他走過去,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