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韓局長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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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那一張張黝黑的,被歲月和汗水侵蝕的臉上此刻都寫滿了激動。他們看著主席台上那個並不算高大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尊神。
陳不凡站在那裏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台下,看著那些重新被點燃的眼睛。
後背的傷口還在疼,一陣一陣,像有刀子在割,但他站得筆直,像一杆標槍。
王廠長站起身,走到陳不凡身邊,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說得好!”
老廠長的眼眶也紅了,這個廠子終於有救了。
……
大會結束了。
工人們潮水般地退去,但每個人走的時候腰杆都挺得比來時直。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著,興奮著,聲音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
“看見沒?李鐵柱那孫子像死狗一樣被拖出去了!”
“活該!他媽的,老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還是陳總工有魄力啊!說幹就幹!”
“你看到那三千塊錢沒?我的老天爺,紅彤彤的一片,晃得我眼都花了!”
“以後啊,咱們廠有盼頭了!”
這些聲音匯聚在一起,成了紅星化工廠新的心跳。
陳不凡走下主席台。
趙鐵柱帶著幾個保衛科的幹事快步跟了上來,自動在他身後形成了一道人牆。
從大禮堂到辦公樓,短短幾百米的路。
所有遇到他的人,都遠遠地停下腳步,恭敬地喊上一聲。
“陳總工好!”
陳不凡隻是微微點頭,他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真正的硬仗還在後頭。
……
夜幕降臨。
家屬樓那間小屋的燈亮了起來,橘黃色的光暈從窗戶裏透出來,溫暖得像一個擁抱,飯菜的香氣飄散在空氣裏。
張蘭今天做了四個菜,還特意開了一瓶藏了許久的西鳳酒。
“來,不凡,喝一口。”
老太太給兒子倒了滿滿一杯。
“今天這事,幹得敞亮!給你爸爭光了!”
陳不凡端起酒杯,卻沒有喝。
他看著坐在自己身邊,一直低著頭默默吃飯的周彩彩,她今天似乎格外安靜。
“怎麽了,彩彩?”
陳不凡的聲音很柔和。
“是不是嚇到了?”
周彩彩抬起頭,搖了搖。
她的眼睛裏有光,亮晶晶的,但那光裏藏著一絲擔憂。
“我……我怕。”
她小聲說。
“你今天把那些人得罪得那麽狠,他們……他們會不會報複你?”
張蘭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她也想到了這一層,隻是剛才被興奮衝昏了頭。
“對啊兒子,那個李鐵柱被拖出去的時候,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樣!”
“還有那個高建軍,他背後可是有人的!”
陳不凡放下酒杯,伸出手握住了周彩彩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手有些涼。
“別怕。”
陳不凡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們。”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顆定心丸,讓周彩彩和張蘭慌亂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吃飯。”
陳不凡夾了一筷子肉放進周彩彩碗裏。
“吃飽了才有力氣跟他們鬥。”
……
與此同時。
市紀委的一間審訊室裏,煙霧繚繞。
高建軍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摞厚厚的材料,全是劉麻子和蒙家元的檢舉信。
“高建軍。”
對麵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聲音裏不帶一絲溫度。
“這些東西你怎麽解釋?”
高建軍冷笑了一聲。
“解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憑兩個貪汙犯的攀咬,就想給我定罪?”
“我告訴你,我姐夫是韓林宇!”
他把最後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審訊他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棘手。
韓林宇,市公安局副局長,這塊招牌在市裏確實夠硬。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的幹事走了進來,附在中山裝男人耳邊低語了幾句。
中山裝男人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揮了揮手讓那個幹事出去,然後重新看向高建軍,眼神裏多了一絲憐憫。
“高建軍,你還指望你那個姐夫?我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吧。”
“就在剛才,紅星廠開了全廠職工大會,你手下那些人被開除的開除,撤職的撤職,你經營了十幾年的那張網已經被人撕得粉碎了。”
高建軍猛地抬起頭,瞳孔劇烈收縮。
“你說什麽!?”
“撕碎你那張網的人,叫陳不凡。你現在,已經是一條喪家之犬了。”
“轟——”
高建軍的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陳不凡!又是陳不凡!那個他從始至終都沒放在眼裏的小雜種!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像一頭困獸嘶吼了起來。
“王建國那個老東西,他沒這個膽子!”
“陳不凡!一定是他在背後搞鬼!”
“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審訊室裏隻剩下他瘋狂而不甘的咆哮。
……
市公安局,副局長辦公室。
韓林宇掛斷了電話,他那張總是帶著威嚴的國字臉上,此刻布滿了陰雲。
他剛剛接到線人的電話,紅星廠今天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廢物!”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高建軍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一個年輕的警衛員聽到聲音,推門進來。
“韓局……”
“滾出去!”
韓林宇一聲暴喝,嚇得那個警衛員一哆嗦,趕緊退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辦公室裏,韓林宇來回踱著步,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一個燒堿車間的操作工,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就這麽一個東西,居然在不足一月的時間,把他小舅子十幾年布下的局攪得天翻地覆!
這已經不是在打高建軍的臉了,這是在指著他韓林宇的鼻子罵!
他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王建國嗎?”
韓林宇的聲音冷得像冰。
“我是韓林宇。”
電話那頭,紅星廠廠長辦公室裏,王廠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該來的,還是來了。
“韓局,您好,您好。”
王廠長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有事嗎?”
“王建國,你少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
韓林宇的聲音裏充滿了壓迫感。
“我問你,你們廠那個叫陳不凡的,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高建軍是我的人,你動他之前跟我打過招呼嗎?”
“你把他辛辛苦苦提拔起來的幹部全都擼了,這是想幹什麽?想造反嗎?”
王廠長的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浸濕了,他握著話筒的手,青筋畢露。
“韓局,您聽我解釋,這是廠裏正常的……”
“我不想聽你解釋!”
韓林宇粗暴地打斷了他。
“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明天天亮之前,把高建軍給我放出來,把他的人官複原職。”
“那個姓陳的小子,讓他自己滾蛋!否則,後果自負!”
說完,韓林宇“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王廠長聽著話筒裏傳來的忙音,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癱坐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韓林宇這不是在商量,這是在下最後通牒。
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拿起了電話,撥了陳不凡家的號碼。
……
陳不凡家。
剛剛吃完飯,周彩彩正在收拾碗筷。
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陳不凡走過去,接起了電話。
“喂?”
“不凡,是我,王建國。”
王廠長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凝重。
陳不凡的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
“廠長,他來電話了?”
“嗯。”
王廠長在那頭苦笑了一聲。
“口氣很大,讓我們明天天亮之前放人,不然就後果自負。”
“不凡,韓林宇在市裏關係網很深,他要是真想整我們,給我們扣個破壞生產的帽子,我們……”
“廠長。”
陳不凡打斷了他。
“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放了高建軍,死的就是我們。他越是這麽著急,就說明我們打得越準,他們越是疼。”
王廠長在那頭沉默了,他能聽出陳不凡聲音裏的平靜,那是一種胸有成竹的平靜。
“那你打算怎麽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陳不凡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子狠勁。
“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廠長,您什麽都不用做,好好休息,明天看戲就行。”
掛了電話,陳不凡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周彩彩和張蘭都看著他,大氣都不敢出。
“媽,彩彩。”
陳不凡轉過身,臉上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溫和。
“這幾天你們盡量不要出門,廠裏有點事,我怕有不長眼的東西亂咬人。”
……
夜更深了。
韓林宇在辦公室裏,一直等著王廠長的回信。
可電話一直沒有響,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韓林宇的耐心終於耗盡了,他拿起電話,撥了另一個號碼。
“喂,老鷹嗎?”
“是我。”
“幫我辦件事。”
韓林宇的聲音陰冷得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
“紅星廠有個叫陳不凡的,他有個老婆叫周彩彩,在廠辦上班。”
“明天找幾個兄弟去‘請’她過來喝杯茶,記住,動靜弄大點,要讓全廠的人都看見。”
“我要讓那個姓陳的小子知道,在我的地盤上,龍得盤著,虎得臥著!”
放下電話,韓林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殘忍的弧度,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陳不凡跪在他麵前搖尾乞憐的樣子。
……
第二天清晨。
周彩彩像往常一樣,吃過早飯,準備去廠辦上班。
她剛換上那件陳不凡給她買的天藍色新襯衫,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精神。
“路上小心點。”
陳不凡叮囑道。
“嗯。”
周彩彩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她沒有看到,在她身後,趙鐵柱帶著兩個穿著便裝的保衛科幹事,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周彩彩走到家屬樓下。
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的心情也很好,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就在她走到一個拐角處的時候,兩道黑影突然從旁邊閃了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是兩個流裏流氣的青年,滿臉橫肉,眼神不善。
周彩彩的心猛地一揪,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你……你們要幹什麽?”
為首那個黃牙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爛牙。
“你就是周彩彩吧?長得還真不賴。別怕,我們不幹什麽。”
他朝周彩彩逼近了一步。
“韓局長,想請你過去喝杯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