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幹!
字數:6398 加入書籤
陳不凡的聲音像一顆砸進死水潭裏的巨石,整個燒堿車間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一個瘋子一樣看著陳不凡。
百分之九十九?他在說什麽胡話?那是堿!不是他娘的黃金!
人群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工人,是廠裏幹了三十多年的老師傅,他第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吹牛不上稅啊,陳總工。”
他的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百分之九十九?我聽都沒聽說過!”
“英國人賣給咱們的那套設備,吹得天花亂墜也就百分之九十五!你拿這堆破銅爛鐵,一個月?”
“你當咱們是傻子,還是你自個兒是神仙?”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的竊笑聲。
懷疑,嘲弄,不信。
像無數根看不見的針,紮向站在中央的陳不凡。
王濤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急得直跺腳。
“老周叔!你胡說八道什麽!”
孫麗也氣得胸口起伏,她想反駁,可那百分之九十九的目標,連她自己都覺得是天方夜譚。
陳不凡沒有生氣,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隻是轉過頭,看著身邊已經徹底傻掉的王濤。
“愣著幹什麽?”
陳不凡的聲音很平靜。
“拿工具。”
“啊?哦……哦!”
王濤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跑向工具箱。
陳不凡脫下了身上的中山裝外套,隨手遞給孫麗。他隻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卷起了袖子,露出了不算粗壯但線條分明的小臂。
他走到那台報廢的電解槽前,伸出手,在那冰冷、鏽跡斑斑的槽體上輕輕撫摸。
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堆廢鐵,像是在看一匹沉睡多年的戰馬。
王濤拿著一把巨大的管鉗跑了回來。
“陳總工,給!”
陳不凡接過那沉重的管鉗,掂了掂。
他沒有說話,對著電解槽最上方一個鏽死的閥門,掄圓了胳膊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當!”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星四濺!
所有人的心髒都跟著這一下巨響,猛地抽搐了一下!
嘲笑聲,議論聲,瞬間消失了,所有人都被他這股子狠勁給鎮住了。
陳不凡沒有停。
“哐當!”
第二下!
“哐當!”
第三下!
他一下一下地砸著,那不是在修理,那是在破壞,在拆解!
他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宣告著自己的決心!
幾下過後,那個閥門被硬生生砸了下來,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陳不凡把管鉗扔給王濤。
“拆!”
他的嘴裏隻蹦出這一個字。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胸口因為用力而劇烈地起伏,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是有兩團火在燒。
王濤被這股氣勢感染了,他腦子裏那點“不可能”的念頭被砸得粉碎!
他不再猶豫,舉起管鉗對著另一個螺栓也狠狠砸了下去!
“都他媽的看什麽看!”
王濤扯著嗓子,對著周圍那群呆若木雞的工人吼道。
“沒聽見陳總工的話嗎?要在這建奇跡!”
“維修班的!把你們的切割機,電焊機,全都給我推過來!”
“三車間的,去倉庫把咱們庫存裏最粗的銅線,最厚的鋼板,都給我拉過來!”
“算我王濤的賬!”
“今天不把這堆廢鐵給拆平了,誰他媽也別想下班!”
他的吼聲,像一聲驚雷炸醒了所有人。
工人們麵麵相覷。
瘋了,陳總工瘋了,新提拔的王副主任也跟著瘋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那兩個帶頭砸設備的“瘋子”,他們心裏那潭死水好像也被攪動了。
“媽的,怕個球!”
人群中,一個年輕工人把手裏的搪瓷缸子往地上一摔。
“反正廠子都快黃了!跟著陳總工幹,輸了不虧,贏了血賺!”
他吼著,衝進了工具房,抄起一把大錘就跑了過來。
有一個帶頭的,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算我一個!”
“拆!他娘的!”
“老子這輩子還沒幹過這麽帶勁的事!”
壓抑了太久的怨氣,被生活磨平了的棱角,對未來的迷茫,在這一刻全都轉化成了一股原始的破壞欲和建設欲!
整個燒堿車間徹底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工地!
“哐當!”
“刺啦——”
錘子砸擊金屬的聲音,切割機切割鋼板的刺耳聲,工人們粗野的號子聲,匯成了一首狂野的交響曲。
孫麗抱著陳不凡的外套,站在人群外。
她看著那個渾身汗水,襯衫上沾滿油汙的男人,看著他指揮著眾人,將那台龐大的設備一點點肢解。
她的眼眶濕潤了,她不知道奇跡會不會發生。但她知道,紅星廠活過來了。
……
拆解持續了整整一個下午。
傍晚時分,那台曾經代表著落後和危險的電解槽,已經變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零件,攤在水泥地上。
工人們累得東倒西歪,一個個像從泥水裏撈出來的,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一種酣暢淋漓的興奮。
陳不凡也累得夠嗆,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大口地喘著氣。他拿起地上的木炭,再次蹲了下來。
在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對著那堆零件,他開始重新畫圖。
這一次,他畫得更詳細,更具體。
“王濤。”
他一邊畫,一邊頭也不回地喊道。
“在!”
王濤立刻湊了過來。
“這塊陽極板厚度不夠,讓機修車間用兩塊廢鋼板給我壓在一起,中間用銅板做夾層,氬弧焊密封,不能有任何縫隙。”
“這個隔膜箱,原來的石棉隔膜全部扔掉。去找孫麗,讓她帶人去倉庫,把所有廢棄的醫用紗布、玻璃纖維布都找出來,用稀堿液浸泡二十四小時,再用蒸餾水清洗三遍,我要做複合隔膜。”
“還有這個循環管太細了,壓力不夠。讓管道班把鍋爐房那根備用蒸汽主管給我拆了,重新煨彎,接到這裏來!”
陳不凡的手指在地上飛快地移動,一道道命令從他嘴裏清晰地發出。
沒有圖紙,沒有數據手冊,所有的東西都在他腦子裏。
王濤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拿著個小本子飛快地記著,越記心越驚。
陳不凡說的每一個改動都匪夷所思,都完全違背了他過去學到的所有知識。
用紗布做隔膜?拿蒸汽主管當循環管?這不是胡鬧嗎?
可看著陳不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把所有的疑問都咽了回去,他選擇相信。
“都記下了嗎?”
陳不凡畫完最後一筆,站了起來。
“記……記下了。”
“那就去幹。”
陳不凡拍了拍他的肩膀。
“記住,從現在開始你說了算。誰敢陽奉陰違,你直接告訴我。”
王濤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拿著那個寫滿了天書的本子,轉身就去召集人手了。
看著王濤離去的背影,陳不凡知道,這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但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他需要錢,需要人,更需要一個絕對安靜,不被打擾的環境。
……
夜幕降臨。
廠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王廠長抽了半包煙,辦公室裏煙霧繚繞。
下午車間裏那驚天動地的動靜他早就聽說了,他沒去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知道,陳不凡這把火已經徹底燒起來了,要麽把紅星廠燒出一個新天地,要麽,就把所有人都燒成灰。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陳不凡走了進來。
他換了身幹淨衣服,但滿身的疲憊和灰塵味還是掩蓋不住。
“廠長。”
陳不凡開門見山。
“我需要三樣東西。”
王廠長掐滅了煙頭。
“說。”
“第一,錢。”
陳不凡伸出一根手指。
“韓林宇給的那五千塊,我要全部投入到設備改造裏。另外,我需要您再批給我五千塊的采購經費,我要買銅材,買耐火磚,買最新的電表和閥門。”
王廠長眉頭一皺。
“廠裏賬上沒錢了。”
“那就從下個月的工資裏預支。”
陳不凡的語氣不容置疑。
“一個月後,我十倍還給工人們。”
王廠長看著他,沉默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