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水泥地上的圖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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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來臨,陳不凡沒有睡意,身體的疲憊遠不及腦海裏的風暴。
    意識沉入係統空間,那張淡藍色的圖紙靜靜懸浮著。
    《高壓離子膜燒堿工藝流程圖(殘)》。
    無數陌生的符號,無數精密交錯的管線構成了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工業奇跡。
    它就像一頭沉睡的鋼鐵巨獸,複雜精密,充滿了顛覆性的力量。
    離子膜。
    陳不凡的指尖在虛空中輕輕劃過,仿佛在觸摸那張圖紙。
    他前世幹了一輩子燒堿,太清楚這三個字的分量了。
    一層薄薄的膜,像篩子一樣把鹽水電解,一邊出來的是高純度的燒堿,另一邊是高純度的氯氣。
    沒有汙染,沒有劇毒的汞,沒有致癌的石棉,這是另一個世界的技術。
    可圖紙是殘缺的,最核心的離子膜反應室部分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了一大塊。
    一個黑洞,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嘲笑著他的野心。
    係統隻給了他魚,卻沒有給他完整的漁網。
    陳不凡的拳頭緩緩握緊,那就自己織,哪怕是用記憶和鮮血也要把這張網給織出來!
    他必須掌握這張圖紙,掌握這個未來。
    這不僅僅是為了賺錢,為了升職。
    這是他的倚仗,是他在韓林宇這種人麵前敢把桌子掀翻的底牌!
    權勢?在絕對的技術壁壘麵前,不堪一擊!
    ……
    第一縷晨光像利劍一樣刺破了窗簾的縫隙。
    陳不凡睜開眼,他的眼球裏布滿了血絲,他一夜沒睡。
    周彩彩已經起來了,正在廚房裏忙碌,鍋裏傳來稀飯“咕嘟咕嘟”的聲音。
    她走路的聲音很輕,像一隻貓。
    陳不凡走出臥室,她正好端著一盤鹹菜從廚房出來,看到他,身體下意識地一僵,她的臉頰騰地一下就紅了。
    昨晚那個吻像烙印一樣,還燙著。
    “醒了?”
    她的聲音很小,頭垂得很低,不敢看他。
    “嗯。”
    陳不凡應了一聲,喉嚨有些幹。
    屋子裏的氣氛安靜得有些尷尬。
    張蘭從裏屋走了出來,她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兒媳婦,眼神裏還是藏不住的擔憂。
    飯桌上,那個裝著五千塊錢的牛皮紙信封就擺在桌子中央,像一座山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這錢……”
    張蘭剛一開口。
    周彩彩卻抬起了頭,她的眼神躲閃,但語氣卻很堅定。
    “媽,這錢我們收著。”
    張蘭愣住了。
    陳不凡也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周彩彩的臉更紅了,她攥著衣角,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
    “不凡……他說得對。我們沒退路了,這錢……就當是咱們家跟他們鬥的本錢!”
    她……不再是那個隻會躲在男人身後瑟瑟發抖的小女人了。
    陳不凡看著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伸出手,在桌子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周彩彩的身體輕輕一顫,卻沒有抽開。
    ……
    吃完早飯,陳不凡走進了紅星化工廠的大門。
    空氣不一樣了,以往,廠區裏總是彌漫著一種死氣沉沉的壓抑。
    今天,每一個和他打招呼的工人,腰杆都挺得筆直,眼神裏都帶著光,那是一種……被壓抑了太久之後終於看到希望的光。
    “陳總工早!”
    “總工,吃了沒?”
    一聲聲發自內心的問候,讓他肩膀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總工程師辦公室裏。
    王濤和孫麗已經到了,他們兩個人的眼圈也是黑的,顯然昨天那場大會也讓他們興奮得一夜沒睡。
    “陳總工。”
    王濤站了起來,這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臉上帶著一絲拘謹和掩飾不住的激動。
    “您找我們?”
    陳不凡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坐下,他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昨天我提拔你們,不是讓你們來享福的。廠子現在什麽情況,你們比我清楚。”
    “說說吧,你們覺得眼下最要命的問題是什麽?”
    王濤搓了搓手,先開了口。
    “陳總工,要我說,就是咱們那幾台老掉牙的隔膜電解槽。蘇聯五十年代的玩意兒,跑冒滴漏都成篩子了。”
    “別說提高產量了,不出安全事故都算燒高香。工人們天天提心吊膽,就怕哪天堿液漏出來,把腿給燒沒了!”
    孫麗跟著點頭,她說話更直接,像連珠炮。
    “還有化驗室!設備比我年紀都大!”
    “別說精確分析了,測個大概的酸堿度都得靠猜!沒有精確數據,生產就是瞎子摸象!質量怎麽提得上去?”
    他們說的和陳不凡想的一模一樣。
    這就是紅星廠的根,爛透了。
    “設備要換,但廠裏沒錢。”
    陳不凡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進口設備更別想了,那得要外匯,王廠長批不下來。”
    王濤和孫麗臉上的興奮一點點褪去。
    是啊,沒錢,沒設備,說再多都是空的。
    陳不凡就像沒看到他們的表情,他站起身。
    “跟我來。”
    他帶著兩個人,直接走出了辦公樓,一路往燒堿車間走去。
    車間裏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刺鼻的氯氣味和滾燙的蒸汽混合在一起,嗆得人喘不過氣。
    陳不凡在一台鏽跡斑斑的電解槽前停下了腳步。
    槽體的連接處正“嘶嘶”地往外冒著白煙,一滴滴淡黃色的堿液滴落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王濤。”
    陳不凡的聲音在巨大的噪音裏顯得很平靜。
    “這台電解槽,能停下來嗎?”
    “能!”
    王濤立刻點頭。
    “這台是備用的,漏得最厲害,早就該報廢了。”
    “好。”
    陳不凡轉頭看向孫麗。
    “你現在回化驗室,把能用的家夥都帶上,我要你給我一個最精確的數據。目前我們生產的燒堿,氫氧化鈉的純度,最高能到多少?”
    孫麗愣了一下,但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給我半個小時!”
    看著孫麗跑遠的背影,王濤一臉茫然。
    “陳總工,您這是要……”
    陳不凡沒有回答他,他蹲下身撿起一塊掉在地上的木炭,就在那滿是油汙和堿漬的水泥地上畫下了第一條線。
    那是一條筆直的充滿了力量的線。
    王濤徹底懵了,他看著陳不凡,看著那個穿著幹淨中山裝的年輕人,就這麽蹲在肮髒的地上,用一截木炭開始畫圖。
    沒有圖紙,沒有圓規,沒有尺子,隻有一雙手和一顆裝下了整個世界的大腦。
    一條條線段,一個個圓弧,一個個匪夷所思的結構開始在水泥地上蔓延開來,那不是王濤熟悉的任何一種電解槽結構。
    進料口的位置變了,電極的排布方式聞所未聞,內部的循環係統,更是像天方夜譚!
    王濤學了十幾年技術,看了十幾年的圖紙,他感覺自己腦子裏那些根深蒂固的知識正在被眼前這幅草圖一寸一寸地碾碎,顛覆!
    這……這畫的是什麽?
    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越來越多的工人圍了過來,他們停下了手裏的活,像看神仙一樣看著那個蹲在地上的身影。
    整個轟鳴的車間竟然出現了一片詭異的安靜,隻有木炭劃過水泥地的“沙沙”聲。
    半個小時後,孫麗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陳總工!出來了!”
    她的臉上又是汗水又是灰塵,手裏緊緊攥著一張化驗單,眼神裏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最高的一次記錄,是百分之四十二點七!”
    陳不凡站起身,丟掉了手裏隻剩一小截的木炭。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看著腳下那片已經初具雛形的草圖,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即將出世的孩子。
    他指著圖紙上一個全新的結構,對王濤說。
    “我要你,把這台報廢的電解槽改成這個樣子。”
    王濤的瞳孔猛地收縮。
    “改……改成這樣?”
    他結結巴巴地說。
    “陳總工,這……這不可能啊!別的不說,就這個密封方式,我們廠裏根本沒有能加工到這種精度的車床!”
    “還有這個循環泵的壓力,我們現有的管道根本承受不住,會爆的!”
    陳不凡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我沒問你能不能,我問你,改不改?”
    王濤被他看得渾身一哆嗦,那眼神裏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圖紙,又看了一眼陳不凡,他咬了咬牙。
    “改!”
    陳不凡笑了,他轉頭看向孫麗。
    “你帶人,二十四小時守在化驗室。”
    “我要你把我們現有的生產流程,每一個環節的原料配比、溫度、壓力,所有數據重新測算一遍,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我要知道,我們這套老掉牙的工藝,極限到底在哪裏。”
    孫麗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她知道,這是要變天了!紅星廠的技術,要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革命!
    “是!”
    她立正敬禮,像個即將上戰場的士兵。
    陳不凡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周圍那些圍觀的工人身上,他們臉上是茫然,是震驚,是好奇。
    陳不凡的聲音蓋過了機器的轟鳴。
    “所有人都看好了!”
    “一個月!”
    “就用這台報廢的電解槽,就用我們倉庫裏那些沒人要的廢銅爛鐵!”
    “我要讓咱們燒堿的純度,從百分之四十二,提到百分之九十九!”
    轟——!人群炸了。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百分之九十九?那是什麽概念?那是隻有進口設備才能達到的神話!
    瘋了!陳總工一定是瘋了!
    陳不凡沒有理會那些議論,他看著王濤,一字一句地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王濤,你現在是一車間副主任,這個項目,你就是總指揮。”
    “需要什麽人你自己去挑!需要什麽材料你自己去倉庫領!”
    “誰他媽的不配合,你記下名字,直接交給我!”
    “我隻要一個結果。”
    陳不凡的眼神像兩把淬火的鋼刀。
    “一個月後,我要在這片廢墟上看到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