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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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間裏死一樣的安靜,隻有那扇被關上的沉重鐵門還在發出“嗡嗡”的回響,地上的堿液冒著白氣,女工們手裏的紗布滴著水。
    所有人的呼吸都好像停了。
    他們看著陳不凡,像是看著一個從神話裏走出來的人。
    陳不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隻是走回了那幾個大搪瓷盆邊,重新蹲了下來,他撿起一塊被孫麗弄皺的紗布,重新鋪平。
    他用那雙剛剛決定了十幾個人命運的手繼續幹著最基礎的活,仿佛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衝突隻是一陣風吹過。
    這股平靜,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還愣著幹什麽?”
    陳不凡頭也沒抬。
    “幹活。”
    兩個字。像是一道命令,又像是一盆澆在滾油裏的冷水。
    整個車間瞬間炸了!
    “幹活!”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吼了出來。
    “他娘的!幹活!”
    “陳總工說得對!我們的時間很寶貴!”
    壓抑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
    恐懼變成了狂熱,震驚變成了崇拜。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化作了衝天的幹勁!
    “維修班的!把切割機給我開到最大功率!”
    “管道班!去把鍋爐房那根蒸汽管給我卸下來!今天不抬過來,誰也別想吃飯!”
    有人的嗓子已經喊啞了,但他還在吼,眼睛裏全是血絲,全是光。
    女工們也不再遲疑,她們圍著孫麗,學著剛才陳不凡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製作著複合隔膜。
    堿液濺在手上,疼。
    但沒人吭聲,心裏的那團火,比堿液燙多了。
    整個燒堿車間變成了一座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錘子敲擊鋼板的聲音,切割機劃過金屬的刺耳聲,工人們粗野的號子聲,匯成了一首屬於紅星化工廠的,狂野的,充滿希望的交響曲。
    趙鐵柱從門口走了回來,他身上的保安製服已經被汗水浸透。
    他走到陳不凡身邊,壓低了聲音。
    “總工,人已經全都關到保衛科了。”
    陳不凡“嗯”了一聲,手裏的活沒停。
    “那姓國的,已經嚇尿了。”
    趙鐵柱的語氣裏,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敬畏。
    “他說韓林宇讓他來,就是為了找個由頭把咱們車間封了,把您帶走。”
    “知道了。”
    陳不凡的回答依舊平靜。
    趙鐵柱看著陳不凡的側臉,看著他專注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心裏裝著的根本不是韓林宇這種貨色。
    他心裏裝的是這台設備,是這個廠子,是更大的天地。
    “總工,那幫人怎麽處理?”
    “關著。”
    陳不凡終於停下了手裏的活,他抬起頭,看著趙鐵柱。
    “好吃好喝伺候著,別讓他們死了,也別讓他們跑了。”
    “他們現在是我的護身符。”
    “韓林宇不敢再派人來,他隻會用更陰的招。”
    趙鐵柱重重地點頭。
    “我明白!我親自帶人看著,保證連隻蚊子都飛不進去!”
    他轉身離去,腰杆挺得筆直。
    從今天起,保衛科就是陳不凡最忠誠的刀。
    夜幕,不知不覺間降臨了。
    車間裏燈火通明,沒有一個人離開。
    食堂送來了熱騰騰的饅頭和菜湯,工人們就蹲在機器旁,三口兩口扒完,又立刻投入到工作中。
    沒人喊累,也沒人有資格喊累。
    因為那個說要創造奇跡的男人,從下午到現在連一口水都沒喝過。
    王濤帶著十個工人,開著解放卡車,像幽靈一樣從廠子的小門溜了回來。
    卡車上蓋著厚厚的帆布,下麵是他們從黑市和廢品站淘來的寶貝。
    紫銅板,耐火磚,氬氣瓶,還有一麻袋沉甸甸的書。
    “總工!回來了!”
    王濤跳下車,跑到陳不凡麵前,獻寶似的遞過一張皺巴巴的采購單。
    “一樣沒少!錢還剩了三百多!”
    陳不凡接過單子,掃了一眼,點了點頭。
    “把東西卸下來,讓兄弟們去吃飯。”
    “好嘞!”
    新的物資被搬進車間,像是給這台戰爭機器加滿了燃料。
    一個技術難題很快出現了。
    改造圖紙的核心是那塊三明治結構的陽極板,兩塊鋼板夾著一塊銅板,要求氬弧焊密封,焊縫不能有任何氣孔和瑕疵。
    這對焊接技術的要求,高到了變態的程度。
    負責焊接的,是廠裏資格最老,技術最好的焊工,錢老師傅。
    他對著陳不凡用木炭畫出的那個截麵圖,看了半個多小時,手裏的焊槍拿起來又放下,他的額頭上全是汗。
    “總工……”
    錢老師傅的聲音有些幹澀。
    “這個焊法……我沒見過。這要求太高了,咱們廠裏的設備達不到這個精度。”
    “這不是設備的問題。”
    陳不凡走了過去。
    “是手法的問題。”
    錢老師傅的臉微微一紅,他幹了一輩子焊接,第一次被人當麵說手法不行。
    “總工,這不是開玩笑的。這三層板子熱脹冷縮係數不一樣,焊接的時候應力控製不住,焊出來肯定會變形,甚至開裂!”
    他的話,讓周圍剛剛燃起的火熱氣氛稍微冷卻了一些。
    是啊,熱情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技術,才是真正的門檻。
    陳不凡沒有爭辯,他隻是對錢老師傅伸出了手。
    “焊槍給我。”
    錢老師傅愣住了,周圍的工人也都愣住了。
    陳不凡脫下了手套,從錢老師傅手裏接過了那把沉重的焊槍,又戴上了厚重的焊工麵罩。
    “刺啦——”
    一簇幽藍色的電弧,在所有人眼前瞬間亮起!
    那光芒比車間裏所有的燈加起來都要刺眼!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他們隻能看到一個輪廓。
    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手持焊槍,蹲在那塊三層鋼板前。
    他的手腕穩得像焊在地上,焊槍的尖端,以一種恒定的速度沿著鋼板的接縫處緩緩移動。
    沒有絲毫的顫抖,沒有絲毫的停頓。
    飛濺的火星像節日的煙花,那“刺啦刺啦”的聲音像是在演奏一首最動聽的音樂。
    錢老師傅徹底看傻了,他是個內行,他看得懂。
    陳不凡的起弧,收弧,送絲速度,擺動頻率……那不是技術。
    那是藝術!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完美的焊接手法!教科書上都沒有!
    幾分鍾後,電弧熄滅。
    陳不凡摘下麵罩,臉上是被弧光映出的紅印,他把焊槍還給已經呆若木雞的錢老師傅。
    “敲掉焊渣看看。”
    錢老師傅如夢初醒,他手忙腳亂地拿起小錘子,對著那條剛剛形成的焊縫輕輕敲擊。
    黑色的焊渣剝落,露出來的是一條平滑、均勻、泛著金屬光澤的焊縫,像魚鱗一樣整齊排列,儼然就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沒有氣孔,沒有咬邊,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形。
    錢老師傅伸出手,顫抖著,在那條還有些溫熱的焊縫上輕輕撫摸,他的眼眶紅了。
    他看著陳不凡,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這個在廠裏橫了一輩子的老師傅,對著比他小幾十歲的陳不凡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讓周圍所有的質疑煙消雲散,整個車間再次沸騰了!
    如果說之前他們是被陳不凡的霸氣所折服,那麽現在,他們是被陳不凡神乎其技的技術徹底碾碎了最後一絲懷疑!
    “都看明白了?”
    陳不凡的聲音不大,卻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錢師傅,你帶幾個人,就用這個方法,今天晚上我要看到十塊這樣的陽極板。”
    “是!總工!”
    錢老師傅的回答,聲如洪鍾。
    “保證完成任務!”
    陳不凡點了點頭,他轉身走向那堆從黑市買回來的書,他需要從中找到一些數據,來驗證自己腦海中那張圖紙的可行性。
    夜,越來越深。
    紅星廠的其他車間早已熄燈,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燒堿車間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像是一座在黑夜裏熊熊燃燒的火山,孕育著一股即將顛覆一切的力量。
    陳不凡靠在一堆零件旁,翻動著書頁。
    他的眼皮很沉,身體的疲憊像是潮水一樣湧來,但他不能睡,他知道這隻是開始。
    韓林宇的報複,隻會遲到,絕不會缺席。
    那個躲在更深處的敵人,正在黑暗中對他亮出獠牙。
    他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必須贏。
    不隻是為了自己,為了彩彩和母親,更是為了車間裏這幾百號人,這幾百雙把他當成神一樣信賴的眼睛。